25.金陵
那蠹灵倒也乖觉,知道书脊没有编码容易被发现,特意让佑乔将《资治通鉴》放在了南区2楼的古籍库中。
宋书明避开众人,独自去拿。书很不起眼,黄色封面,厚厚一本,拿在手里很是沉手。他耐住心中好奇,没敢翻看,径直把书递给林愫。
两人马不停蹄回了林愫的住处。虽忙了一夜一天,早已精疲力竭,林愫仍记挂宋书明臂上伤口,先烧水放糯米,招呼他别耽搁泡糯米水。
“书是拿到了,之后怎么办?”宋书明人在水中,心急如焚。
林愫安抚他:“蠹灵再强大,也离不开附身这本书。既然是书,总怕火烧水浸,总不至于百毒不侵。”
她话虽如此,心中却七上八下很没把握,琢磨了一阵干脆把书拿去给子鼠:“你不是喜欢吃恶灵吗?这个蠹灵也很坏,合你胃口,要不要尝尝?”
子鼠展着粗胖身躯,懒洋洋卧在阳台的角落里,鼻尖抖了抖,兴趣寥寥的转过头去。
林愫无奈,咬咬牙,说:“也只能这样了。”
黑犬牙,公鸡血,玉龙蕨,鹅耳枥,细细密密在她卧室的地板上铺成一张巨网,网下暗暗压着一面玳瑁八卦镜。
那本《资治通鉴》就放在巨网中央,林愫拿出她的麻色小袋,装一把绿豆一把糯米,又把桃木剑贴着心口藏好,腕上绕着引魂铃,深吸一口气。
宋书明不知何时洗完澡,已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她回过头来看见他,说:“你回家。”
宋书明笑笑,说:“我不回去。我帮你。”
林愫说:“你伤还没好,万一有什么岔子,我顾不到你的。”
宋书明低下头不看她,薄唇深抿,神情带着他常有的那份倔强:“就是怕有什么岔子,我才不能走。”
林愫心中暖意潺潺,也不再劝他,凝神静气,左手捏诀,右手从麻色小袋中攥一把糯米,缓缓从指尖坠下,在《资治通鉴》上积成一座小山。
她左腕引魂铃轻摇,房中似是起了一阵轻柔和缓的微风,带着丝丝甜腻香气,熏得人困意重重。宋书明强撑精神,仍是抵不住眼皮往下垂,情急之下右手在左臂的伤口上用力一锤,剧痛之下人才清醒。
林愫见状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轻轻翻开了那本《资治通鉴》。
出乎意料,书中纸面光洁如新,字迹清楚。房中微风似更暖了些,吹得宋书明脸庞发热,胸口莫名焦躁。林愫指尖从书页上一页页滑过,带来一阵沙沙声。
宋书明看着书页刷刷刷卷起翻过,困倦难耐,忍不住问她:“书没什么问题吗?”
林愫语气极轻:“没问题?”又冷笑一声,“我手指根本就没有挨到,书,不是我在翻。”
宋书明看着翻动不止的书页,心中一阵寒意袭来,不敢多言。林愫毫不惊慌,等了一会儿见书页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右手指尖捏了几粒绿豆,暗自发力,砰砰两下击中书脊,只见书页终于慢慢不再翻动,摊开的书面上,竟缓缓立起一个纸片小人。
那纸片小人似是书页剪纸制成,圆圆头,长长的胳膊平举,下半截三角形的身子,像穿了一条短裙。隔得一阵,书面上竟又立起另外一个纸片小人,与上一个一般模样,只是下半截穿裤子。
一阵暖风抚过,两只纸片小人在风中翩翩起舞,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分开各自舞动,宋书明看得云里雾里,扭头望林愫,却见她像是很明白似的时不时对着纸片小人点点头。
宋书明问:“怎么样?”
林愫抬起头:“这件事,可能不是你我之前想的那样。”
纸片人,自是蠹灵所化,而这蠹灵,死于1937年的金陵。全家9口人,全部被斩于日本人的刺刀下,她最后的记忆,是劈裂的身体,和身下护着的4岁妹妹。
等再次醒转,她已是幽幽一抹孤魂,因着执念太深,不愿舍身堕入轮回。她埋骨之处在金陵江东门下,三十多年前骨堆被启,旧址之上建起一座图书馆,她惶惶附身一本旧书之上,久而久之,竟也有了灵性。
前些年图书馆搬迁,她不知怎么流落出去,被旧货贩子倒手卖了许多次,直到半年多前在城北大学里的旧书市场上,被佑乔挑中带回了家。
许是缘分,佑乔为补习高中文言文,买这本又破旧又厚重的《资治通鉴》,竟当真仔仔细细翻看。有一晚翻动时不小心,被纸页割破了手。
指尖血即为心头血,何况佑乔血气方刚元阳未散,蠹灵就在这两滴童男心头血的召唤下,现了真灵。
林愫叹气:“你死也将将八十年了,有什么看不开,需要再害人?”
蠹灵愤愤:“逼大胡话,我么得害人!”
林愫怒,问她:“那你执念太深不肯投胎是什么原因?佑乔又怎么被你迷了心神?”
蠹灵立时心虚起来,哼哼唧唧,林愫一把抽出桃木剑,作势要戳她,这才肯坦白。
蠹灵惨死之时不过碧玉年华,人死灯灭,生前万事皆空。
她这数十年来不肯瞑目,不过是记挂当日被她护在身下的小妹妹杜红,不知她是否生还,不知她是否安好,抑或早已转世成人,只不巧与她黄泉路上岔了道。
佑乔与她年纪相仿,听她际遇很是同情,一口答应肯为她尽力探寻。这几个月来,佑乔在网上查阅诸多史料帮她探访家人,两人多日相处情愫暗生,蠹灵感念他小小年纪有侠义心肠,忍不住诱他元神与她相交。
林愫唾她:“呸!别把你说得那么高尚!蠹灵性。淫,你肯定是看佑乔长得帅,动了色心。”
蠹灵扭捏:“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哎。”
林愫大怒:“佑乔元阳至纯,你却是个快一百岁的老妖怪,你们两个元神相交,他哪里还有命在?”
蠹灵往地下一扑,哭声凄凄:“我,我哪里晓得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