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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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喝下去的同时, 谢怜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声, 仿佛是往一个空罐子里灌水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 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 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 举手一弹,“铛”的一声, 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 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 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 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 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 他刚刚抬了抬手腕, 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 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 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 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人的“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小,看起来倒像是个小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人的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人挡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说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人的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谢谢风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这莫非是天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小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说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人当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说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说。”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说。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说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天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小。而如果他直接上天,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说。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天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天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说你今天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说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谢怜的人生准则是:不要勉强人。无论是勉强别人做一件事,还是勉强别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强。一件事做了到底好不好,只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强一个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会认可;若你勉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没做,他也会一直千方百计惦记着,总有一天会做的。所以,万事,顺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说。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
南风闪身进来,抢在谢怜面前,道:“退开!”
三郎却是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若邪,歪头问道:“这位哥哥,你竟还是一位奇人异士呢?”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还好。奇人异士说不上,略会一点。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待会儿走近了,万一出声就难说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得罪了。”说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天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了点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天,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天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说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说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说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小心了。
中元节这一天,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说,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人的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说“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天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