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皆动
天下有数道龙脉,山川为其形,凡人不得见。
若是开山挖矿,或遇天灾人祸,龙脉受惊,便会现世。
——所以当年那场把他冲出了石窟的山洪,就是罪魁祸首?
墨鲤呆滞地看着潭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试着想要变回原身,结果还是一条鱼从衣服里滑了出来。
“啪。”
尾巴拍了两下地面,直接滑进了水里,黑鳞鱼一圈圈地在水里游着,时不时摆动鱼鳍,再甩甩尾巴。无论怎么看,它都是一条鱼,怎么会是龙脉呢?
墨鲤忽然停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差了。
龙脉并不一定要是龙,某个家伙还不是用一只胖鼠的外表骗了他,比起鼠类,鱼的外表还更接近龙一些呢,至少它们都有鳞片。
他生而为鱼,可能是哪里出了差错,也有可能是实力不够。
不管怎么说,既然自己就是龙脉,那么保护龙脉这件事忽然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墨鲤定了定神,重新变成人形,游到岸边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了回去。
“唧唧呜哇。”
洞口传来了凄惶的叫声,墨鲤神情一凛,连忙跑出石窟,果然看到白狐抖抖索索地守在外面,不敢进来,后爪一个劲的刨雪。
狐狸很少会叫,它们的声音多变,墨鲤只能感受白狐的情绪,并不知道它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墨鲤捞起狐狸,掸掉皮毛上的碎雪。
白狐把脑袋钻进墨大夫的怀里,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墨鲤四下张望,发现树冠的积雪少了很多,倒是地上堆了不少雪。
双足踩在暴露出石皮的青岩上,灵气沉入地底,满山生灵惶恐逃窜的景象就这样忽然出现在墨鲤眼前:原本在冬眠的动物都跑了出来,包括那条巨蛇。它占据了一块空地,僵硬的身体却不灵活,时不时被别的动物撞到一边,正晕头转向地嘶嘶叫。
“……”
墨鲤忽然想起自己意识被那只胖鼠卷走时,整座石窟都在晃动的事,他顿时有些心虚,摸着怀里的白狐安抚道:“不是地动,没事了。”
大约没有再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白狐探出了脑袋。
恰好这时,东边天空亮起微弱的红光,正是日月交替之时。
山中灵气化为清风,掠过枝头又飘过崖底,所到之处,混乱逐渐平息,连寒冷都减少了几分。飞禽走兽陆续回到巢穴,草木默默地将根系往下扎深了一些,然后静静沉睡,等待着冰融雪消,万物复苏。
墨鲤抱着白狐,心情十分微妙。
他什么都没做,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旭日初升时,太京金龙残留下的那股气息很自然地结合了歧懋山的灵气,流云散雾,安抚了飞禽走兽,滋养了山中生灵。
龙脉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墨鲤满心疑惑,他低头看了一眼惬意得眯起了眼睛的白狐,忽然意识到歧懋山没有妖怪可能是自己的缘故。
——毕竟是条瘦弱的小黑龙。
墨大夫黑着脸想,没准是他缺了什么,灵气不足,所以歧懋山才没有妖怪。
竹山县。
县衙大牢里又冷又黑,墙壁结冰。
牢房里连一捆稻草都没有,更没有棉被枕头这样的御寒之物,待遇可谓差到了极点。圣莲坛的人被押进来的时候,纷纷大惊,以为这里的狗官想要活活冻死他们。
“……咱们县衙冬天基本不关人。”看守地牢的衙役摇头说,“算你们来得不巧。”
县衙里的人都忙着救灾,根本没时间清扫牢房,厚布衣物还不够给百姓的,又怎么会匀到牢房里来?
秦捕快原本还有些犹豫,薛知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想来一个晚上也冻不死。秦捕快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不顾圣莲坛的人挣扎怒骂,打开牢门,把人丢了进去。
除了圣女、两个护法是单独关押的,其他人则被丢到了一起。
他们也不嫌弃牢房狭窄,直接缩在一起取暖。
牢房里没有巡逻的差役,这里实在太冷,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臭气息。圣女忍着恶心,闭着眼睛一心要冲破穴道。
封穴有十二个时辰的期限,时间到了,穴道就会自然解开。
圣女拼了命,就希望能在今夜提前解开禁锢,逃出大牢。
两个护法也是一样的心思,他们白天时知道了墨鲤是个大夫,根本不是县衙的人,就算他要补封穴位,至少也是明天早晨的事了。
其他人眼巴巴地盼着圣女、护法成功,不敢出声打扰。
到了晚间,县衙的人根本没有送吃的东西过来,圣莲坛的人硬挺着挨到了半夜,就在又饿又困的朦胧中,他们忽然感到地面摇晃起来。
“是地动!”
护法睁开眼睛,惊喜交加。
他扑到了铁栏上,随后就被冰得嗷了一声,刺骨的寒意像针扎一般渗进他体内。
地面不断摇晃,众人仰头看着房顶,既希望这座年久失修的县衙大牢倒塌,给他们一条逃脱的路,又害怕自己倒霉,跑路不成反而被直接埋在下面。
“护法,我们怎么办?”
护法也愁,运了大半宿的功力,穴道没能冲开,只是让身上暖和了一些,没被冻死。现在丹田里空空荡荡,根本提不上劲。
再说了,这牢房的铁栏跟冰窟窿似的,摸着都够呛,还怎么把它掰开?
“都住口!”
圣女猛地睁开眼睛,她的脸颊泛起了一股诡异的乌青。
两个护法同时一惊,脱口道:“圣女,不可!”
圣莲坛圣女咬牙切齿地说:“有何不可?吾等遭受这般耻辱,如果不能成功逃脱,还要指望教中兄弟姐妹前来相救的话,教主会怎么惩罚我们?即使教主网开一面,不做追究,难道你们就甘心被人嘲笑,从此低人一等吗?
两个护法的表情随着圣女的话语逐渐变得狰狞。
不能,当然不能!
他们齐齐怒喝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其他圣莲坛教众恐惧得连连后退。
这是圣莲坛的邪功,逆行血脉,可以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只是这法子十分伤己,如果不及时服用补药,就会气血两亏,于寿元有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强行使用,那跟找死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向是圣莲坛之人用来搏命的本事。
他们被押进大牢时,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别说补药,连口吃的都没有。如果没能及时逃掉,反而撞上那个武功极高的大夫,就完了。
可是圣女说得也有道理,坐以待毙不是办法。
天知道圣莲坛那边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们出事,这一拖二拖的,甚至可能拖到开春之后,那他们吃的苦头就大了,到时候就算被人救出来,脸面也丢尽了,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到时候,送死的差事第一个就派到他们头上!
“轰!”护法一拳砸在了墙上,墙壁应声出现咔嚓咔嚓的响动。
旁边的教众大喜,正要欢呼,忽然发现那是墙面上结的冰。
“……”
邪功会让人脾气暴躁,双目通红,不畏生死。
圣女因为武功高一些,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两个护法则是已经完全不认人了,一拳接着一拳地往墙壁上砸,直砸得鲜血飞溅。
那些教众实力差劲,根本没资格学这功夫,现在他们看着两个护法咆哮着砸墙的样子,心里十分后怕,觉得不学反倒是好事了。
就在他们胆战心惊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声问:
“地动是不是停止了?”
牢房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们趴到地上,确定刚才的摇动停止了,牢房里只有砸墙的声音。
“还有这是什么墙啊,这么硬?难道这里的县衙,用了三层石头砌墙?”
教众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墙壁终于破了一个大洞,烟尘飞舞。
圣女靠着邪功,生生冲破了穴道,她徒手掰断了铁栏,进了护法所在的牢房,看也不看被坍塌的石头砸晕的两个护法,就要往外冲。
“圣女!”
圣莲坛教众大惊,他们终于意识到,圣女根本没有打算带他们一起走。
这时变故忽生,只见圣女又跌了出来,她接连倒退,直到撞上了铁栏。
呛人的烟尘里,隐隐有个模糊的身影。
“你——”
圣女满脸怒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洞口那边偷袭她。
这小小的竹山县,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栽跟头,圣女这会儿气血上头,她只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拿命来!”圣女目光凶戾,右手成爪状,使出了十二成的力道。
这一下若是落了实,必定会筋碎骨裂,让人痛不欲生。
然而对方反手一拨,就避开了。
圣女再进一步,想要继续攻击时,却发现手掌被人握住了,同时一股刺骨的阴煞劲道沿着腕脉蹿了进来,她惨叫一声试图挣脱,可是内息已经紊乱,手臂麻痹僵硬。
“毒,是毒!”圣女嘶声叫着。
来人一松手,圣莲坛圣女狼狈地跌回了自己的牢房里。
这时牢房门口才有动静,两个衙役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他们负责看守牢房,虽然这是个闲差,有跟没有差不多,但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还是要吃挂落的。
等看到墙壁破了,衙役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
他们看着从烟尘里慢条斯理踱步跨入牢房的人影,诚惶诚恐地弯腰道:“薛令君。”
薛知县抬脚踢了踢晕倒在地的圣莲坛护法,摇摇头,随意地说:“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老夫出去看看。”
刚才发生了地动,县衙这边没什么伤亡,还不知道别处情况如何呢,薛知县很愁。
他一走,只留下张大了嘴的圣莲坛教众。
——村头熬药的年轻大夫是武林高手,衙门的狗官也是武林高手,这竹山县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正常来说,武功最高的不应该是捕快跟县城里开武馆的老爷子吗?
圣女脸色灰败,她忽然想起,那个姓墨的大夫陪着秦捕快把他们押回衙门,既没给他们下药,也没继续封穴,直接就走了。她以为这人会明天继续来,其实根本不是,墨大夫只负责送人到县衙,见了薛知县之后就没有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