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2章 徐党的权势
随着事情在京城传开,京城揪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只要关心时政的人都清楚,当下的朝堂虽然是以徐党独大,但吴林党一直都是虎视眈眈,双方早晚都会有一场生死大战。
“本以为林晧然会有什么妙招,结果还是如此的不成熟!”
“他一个户部尚书顶撞当朝宰辅,这不是坏了官场的规矩吗?”
“如此看来,林若愚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定然是斗不倒徐华亭那头老狐狸了!”
……
在京城的酒楼和茶肆中,众多“高深莫测”的智者却是纷纷摇头,对林晧然的举动表达了轻视,语言间甚至透露着一种幸灾乐祸。
这其实跟个人的喜恶无关,主要还是长幼尊卑早已经深入人心。在面对着林晧然的“不懂礼数”,作为户部尚书竟然直接跟首辅争执,很多老资格却是坚定地选择指责林晧然。
“倒亦不能怪林青天,成守节做事确实是太拖沓了!”
“可不是吗?明明上奏朝廷说查抄二百万两白银,结果至今都没见银子!”
“要我来说,此事还是要怪钦差成守节领俸禄不做事,林青天抱怨亦是情理之中!”
……
得益于林晧然在京城的好名声,却是有不少人站出来护着他,已然是将矛头指向了那位负责抄家的江西御史成守节。
事情到这里却是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陆续出现,致使整个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呵呵……你们是老耍的手段,故意将严家的脏银拖着呢!”
“听说并非如此,那所谓的二百万两并非是窑银,而是从严家查抄到的总账本,现在成守节还在追查脏银!”
“我一个三舅公家里四姨妈的老表就是江西人,他说严家压根就没有这么多银子,成守节现在是搞诛连凑银子呢!”
……
京城虽然跟江西有万里之遥,但很多事情总会经过不同的渠道传来。不过这个时代终究缺乏官媒的认证,众人纷纷各执一词,亦是滋生了很多的阴谋论。
这一场风波,对一些事情还是造成了影响。
早前大家都觉得原大理寺卿万采和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确实是帮严嵩藏了八万两银子,但经过这次的大争辩,不少人开始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了。
虽然有可能是徐阶故意拖缓不给林晧然银两,但亦有可能是徐阶故意虚报脏银的数目,从而被迫清算严党人员来筹集银子。
不过京城的舆论左右不了大明的朝堂,更是无法影响到躲在西苑修道的嘉靖帝,这个事情更多还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夜幕降临,徐府的灯光通明,饭厅中显得颇为热闹的模样。
徐家可谓是因徐阶而兴盛,每逢他从西苑归来,却是总会有贵客上门,而徐阶通常会主动邀请几个知人心前来用宴。
今日受到邀请的则是吏部尚书胡松、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国子监司业兼裕王府讲官张居正和户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大儿子徐璠和二儿子徐琨则是在桌上作陪。
众人彼此间早已经很是熟络,加之徐阶为人谦和,其他人则都是受益于徐阶的关照,致使这张酒桌上的气氛颇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阶的脸上露着和谐可亲的笑容,摆着礼贤下士样子,却是主动询问起张居正和欧阳一敬两位后辈的近况。
“诚蒙师相关心,弟子在裕王府讲学一切都很好,裕王学习用功,颇有贤王之风也!”张居正当即放下筷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胡松听到张居王如此抬举裕王,嘴角却是泛起一丝的不屑。
裕王的人生轨迹是从紫禁城到裕王府,由于缺乏父亲的关爱,又时时遭受着景王的威胁,加上他的脑筋并不灵活,倒是养成了一个温顺的性子。所谓的贤王,便是裕王没有显露什么不良的癖好,对裕王府的官员能够彬彬有礼。
徐阶对裕王的德行早已经是一清二楚,便没有点破,关切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又是询问起欧阳一敬在户科的事情。
户科对应的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失职的情况,他亦是能够直接上疏弹劾于林晧然,从而令到林晧然罢职免官。
欧阳一敬面对着徐阶的关怀,却是突然语出惊人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户部右侍郎陈其学对户部的理财之事不甚通达,其理财能力不及林尚书十分之一,下官认为此人不宜再继续担任户部右侍郎!”
这……
张居正扭头诧异地望向欧阳一敬,却没有想到欧阳一敬会如此的胆大妄为,一个小小的户部都给事中竟然将矛头指向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胡松等人亦是复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这难得请他过来这里用宴,却不想向徐阶直接抛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徐阶先是微微一愣,但终究是经过大风浪的大人物,却是扭头微笑地望向胡松道:“汝茂兄,你觉得陈其学如何?”
张居正等人纷纷扭头望向了胡松,胡松沉吟片刻道:“司直刚刚说得不错,陈其学此人确实不擅理财!”
“如果长久下去,一旦出了差池,恐怕会授人以柄,届时会陷于不利的局面!”欧阳一敬在旁边接着说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他对陈其学的不擅理财的事情有所了解,只是这是杨博所推举的北系官员,如果冒然给拿掉陈其学,杨博那边恐怕会有异议。
这些年来,之所以他能够得到这么多势力的拥护,甚至赢得“贤相”的美誉。正是他并没有吃独食,而是将一些重要的职位给了其他的势力。
“元辅大人,陕西总督出缺,不若将陈其学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如何?”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当即便是提议道。
徐阶的眼睛微微一亮,这般安排杨博怕是屁都不会放一个,便是微笑着询问道:“汝茂兄,不知由谁来接任户部右侍郎合适?”
咦?
张居正听着这话的意思已然是要拿下陈其学,却是不由得微微诧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则是兴奋地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原本他只是想要碰一碰运气,却没想到徐阶真的采纳了他的提议。
胡松掌管的是吏部的人事,对官场的各个官员可谓是了如指掌,略作思索便推荐一个人道:“南京户部右侍郎漕运总督王廷可任此任,他本是户部主事出身,对理财之事有极深的见解!”
“此人如何?”徐阶玩耍着手里的空酒杯,显得意有所指地道。
王廷是四川南充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浮,以南京户部右侍郎出任漕运总督,其资历和能力都在陈其学之上。
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便是自信十足地回应道:“王廷此人颇懂礼数,今后必定会追随元辅大人,断然不会做出尊卑不分之事!”
在这个官场中用人,这能力其实还是次要,主要还是能不能为己所用。像户部左侍郎马森,其实是一个理财的能手,但终究是一个“不懂礼数的外人”。
“好,那就这么办吧!”徐阶将空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一锤定音地道。
随着这话落下,张居正和欧阳一敬等人却是深深地感受了一种权势的霸气。
一个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更换,一个封疆大吏陕西总督的安排,却是在这张小小的酒桌中便是能够轻易地决定下来。
虽然令人震撼,但确实这是一个事实。
胡松掌握着吏部人事权,而徐阶手握着票拟大权。由于嘉靖现在几乎不理政务,只要不是波及到部书一级,几乎是任由这二个人说得算。
二人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胡松的身体不是很好,吃过饭便是主动告辞离开,而钱邦彦、张居正和欧阳一进亦是知趣地告辞离开。
徐阶将客人送走,然后直接回到书房中。
徐琨跟着走了出来,从管家手里接过了一个热茶壶,亲自为徐阶倒茶水并送上。
徐阶缺乏睡眠质量致使精神不是很好,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恢复一些精神道:“璠儿,今天的事情你亦是听说了吧?”
“爹,事情已经办得妥妥当当的了,哪怕姓林的小子知道些什么,亦是不会落得什么把柄!”徐琨显得自信地回应道。
徐阶对一些事情并没有直接操办,而是交给了跟自己最像的徐琨,便又是询问道:“你的法子当真没有问题?”
“爹,鄢懋卿那帮人确实是跟着严世蕃一起贪了墨,咱们说他是藏严家银分明是便宜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喊冤呢?”徐琨瞧了一眼外面,显得笃定地回应道。
徐阶将茶杯轻轻放下,望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儿子,却是轻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一些事情原本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偏差。
事情亦是无奈,当初之所以能够斩掉严世蕃和查抄严家,正是得益于林润上疏的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加上嘉靖修承天皇宫和显陵都要大笔的银两。
只是派遣成守节前去抄查严家之时,严家的窑银却是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别说是“朝廷无如我富”了,却是连他徐家都不如。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他总不能说搞错了,他们是冤枉了严氏父子。正是如此,他只好一边拖延抄家的进度,同时勒令那边报一个能令皇上满意的虚数。
好在,严家的宅子和产业并不算少,加上严党昔日没少贪墨。只要再花上一些功夫,定然是能够筹上二百万两。
另外,严党那帮人确实没有几个干净的,跟着贪墨相比,这隐匿严家银的罪名确实要低一些。像万采和鄢懋卿明明被“冤枉”,却愣是不敢为自己骂一声冤屈。
只要事情进展得顺利,他完全可以将这个谎言给圆上,令到事情做得是天衣无缝。
“爹,你尽可放一百个心,孩儿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徐璠有志于成为严世蕃那般左右国家大家的小阁老,便是打下保票地道。
徐阶似乎是相信了徐璠的保证,且自家的床确实要远胜于西苑的那张破床,令到他睡得一个难得的好觉,梦中还见到林晧然踩了狗屎。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徐阶起床比平时稍微要晚,两个儿子虽然有官职,但终究都是一个闲职,直到他吃完早餐,仍然不见二个儿子的身影。
对于这二个有野心却没有约束力的儿子,他深知很难成大器,却不说跟林晧然相比,跟严世蕃都差得很远。
只是在上轿子的时候,他的心腹却是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林晧然今天一早让随从送了一封奏疏到通政司。
“这小子还真没完没了,闹到皇上那里又能如何?”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林晧然这个举动却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定然不会因此而责怪成守节办事不力,更不会选择换掉成守节,顶多是他这边同意催促成守节加紧解押一批赃银北上。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高看了林晧然。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大门,管家目送着徐阶走进里面才选择离开。
徐阶来到无逸殿首辅值房,先是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内阁会议,而后回到值房专注于处理两京十三省的票拟工作。
跟往常一般,房间总是燃起檀香,旁边放着一盏参茶,而他很是享受这种手握天下之权的感觉。
待到临近中午时分,万寿宫派来小太监传召。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嘉靖对重要臣子的奏疏历来重视,此时大概是看到了林晧然弹劾成守节的奏疏,故而心里早做了准备,甚至有了一套应对之词。
跟随着小太监来到了万寿宫,他先是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端着忠臣的低姿态朝着寑室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