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００２章天子之怒
周皇后服侍崇祯洗漱完毕，明亮的眼眸闪出两点泪花：
“天寒地冻，皇上路上小心，”
大明多贤后，周皇后更是出了名的贤惠，为了不让自己女人惨死，朱由检必须做点什么。
寒风烈烈，天空灰暗，悲凉的感觉涌上心间。
迎面走来个三十岁上下，下颌无须的矮胖男人。
他头顶瓜皮八瓣帽，脚穿破旧青皮靴，脸蛋冻得通红。
“皇上今日起的真早！”
这便是王承恩，顺军破城时，他率宦官营拼死抵抗，用三眼铳打死了几个乱贼，最后吊死在朱由检身边，忠勇可嘉。
王承恩这副人畜无害模样，很难想象他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和魏忠贤冯宝一样的人物。
“老王！在宫中做事，要拿出点杀气来，杀气！看朕的眼神！”
朱由检睁大眼睛，满眼血红，王承恩吓得退后两步。
“看冯保王振，再看看你，都是大太监，人家什么九千岁八千岁老祖宗的，你呢？穷的连茶叶蛋都买不起！你，配做太监吗！”
“不配！皇上，不是，咱家不做太监还能做啥子？”
王承恩有点发蒙，冯宝也就算了，王振是什么东西，再说内府欠饷半年，宫里太监穷的只剩下条裤衩，更别说买啥茶叶蛋！
辽饷、剿饷，藩王们还天天叫穷，就是把魏忠贤从土里刨出来，也搞不到银子啊。
“朝贺完毕，召集四局八司都来领钱。”
“啥？”
王承恩望着皇帝冕服前胸那条磨损的飞龙，有些懵圈。
“朕要发钱了！”
王承恩还想问皇上是不是龙体欠安，远远一个锦衣卫朝两人走来。
“这又是哪位好汉？”
“皇上，是李若琏。”
“李若琏，”
朱由检眯缝的眼睛闪出渴望的光芒，据他所知，北京城破后，李若琏手持绣春刀与流贼搏杀，最后力竭而死。
“臣李若琏叩见皇上，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朕今日起的早些，你按规矩办事，哪里有错，天寒地冻，快起来。”
李若琏站起身，端的是剑眉星目，完全是武侠小说中的形象。
“开门吧。”
三人进了大殿，李若琏将铜炉炭火点燃，炭火噼里啪啦烧起来，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君臣三人。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朱由检低声叹息。
王承恩怒道：“朝会迟到，如此无礼，搁在太祖那会儿，是要剥人皮的。”
魏忠贤被诛，东林反扑，厂卫亦受牵连，虽然后来予以恢复，然而终究失去与文官抗衡的资本。
曾经主宰大明、相互制衡的三驾马车——文官、宗亲、宦官——现在已经废掉了两个。
靖难之役后，宗亲渐渐被当做猪养，魏忠贤倒台后，宦官权力陆续被文官夺走。
这是众正盈朝的时代。
文官集团失去制衡，势力急剧膨胀，皇权衰落已经无可挽回。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怎么折腾都是完蛋，干脆直接一点吧。
朱由检脸上露出圣母微笑：
“李若琏，去钟鼓司敲钟！”
待李若琏远去，王公公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皇上，莫和这些人置气，伤了龙体可不值当，要不咱先去拜谒太庙······”
嘴上嚷嚷着要剥人皮，王承恩很清楚，惹急了，谁剥谁的皮还是个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上多半会顺水推舟，先去拜谒太庙，实际上原本历史位面上，朱由检就是这么干的。
“朕就在这里等！”
王承恩见崇祯耍脾气，知道是抹不开面子，劝慰道：
“皇上，莫怪奴婢嘴碎，百官缺朝也不是一两天了，去年不也是。。。。。。”
晚明朝政松弛，经常发生皇帝坐等大臣早朝的情景，崇祯十六年元旦，前来朝贺的只有两个勋贵！
“休要多言！”
王承恩被吓得一跳，连忙跪下，不敢再说。
大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皇上，凤阳守陵官，千户谷国珍现在殿外，有事求见！”
凡外地官员入宫，都要先通知内阁，再呈报司礼太监，由司礼太监确定后，才可觐见，不过内阁此时怕还在被窝里和小妾调情。
凤阳乃大明龙兴之地，也是朱家的福地，这几年却祸事连连，朱由检吞了口唾沫，从龙椅上站起，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神色不安。
“宣他进殿！”
谷国珍身材消瘦，面容憔悴，抬头望向龙椅上的崇祯皇帝。
“皇上！凤阳！凤阳地震了！”
“什么！“
朱由检眼前一阵晕眩，强撑着站立，流年不利，刚开年便遇到这样的祸事。
“死了多少人？”
谷国珍满脸诧异，本以为皇上会问皇陵有没有受损，有无盗贼浑水摸鱼。
王承恩大声催促：“回话！皇上问你话呢！回话！”
谷国珍脸色憋得通红，跪倒在地支支吾吾，死了多少人他确实说不清楚。
朱由检缓缓从龙椅上坐起，上前扶起谷国珍。
“你在凤阳费心了，朕的祖坟，八年前就被千杀的张献忠刨了，此事天下皆知，皇陵已是空坟，你不必再守！”
众人惊愕望向崇祯皇帝。
“朕要守的，是大明江山，不是那一两个小土丘，朕问你，凤阳守陵兵士，还有多少？”
凤阳守陵兵士战斗力多少他不清楚，不过却是绝对忠心的。
“回皇上，有，有五百人，”
“好，这些兵是中用的，带他们回京，”
谷国珍愣在原地：
“皇上，皇陵不守了吗？”
朱由检表情严肃：“凤阳千户谷国珍接旨！”
“臣接旨！”
“朕口谕，即日起，废黜凤阳守陵一职，千户谷国珍率领所属护陵兵士以及守陵太监，即刻返京，留候他用！不得有误！”
谷国珍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听错了。
“末将守陵不力，甘愿受罚！皇上息怒！”
“你想抗旨吗？”
“不，末将不敢！！”
王承恩扯了扯冕服衣袖，拼命使眼色：
“皇上，凤阳那边，只怕盘缠都不够·······，”
“王承恩，大点声，朕听不见！”
王承恩一脸尴尬，在皇上目光逼视下，吞吞吐吐又说一遍。
崇祯咆哮：“大点声，朕听不见！”
见皇帝龙颜大怒，王公公匍匐在地，李若琏谷国珍也跪下来。
朱由检目光扫视三人，最后望向空荡荡的皇极殿。
“大厦将倾，国之将亡，朕也不能做那亡国之君，诸位也不要做那亡国之臣！“
王承恩匍匐在地，低声抽泣，谷国珍神情悲怆，再看李若琏，南镇抚司硬汉眼眶竟有些红润。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见了！元旦朝贺，朕等了半个时辰，大明文武群臣，两三百人，除了你们几个，竟无一人前来！！他们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为何如此？只因朕手中无兵！无兵便无权！乱世之中，要有自己的兵！”
“召集你们入京，就是要为朕出力，”
”朕将重开内操！训练新军，像万历皇帝那样，让宦官定期操练！朕要召集天下之兵，狼兵，白杆兵，浙兵！天下雄兵，拱卫京城！”
李若琏眼前一亮，刚想询问，谷国珍抢先道：
“皇上练兵作甚？对付乱臣贼子，锦衣卫足矣。”
朱由检神色凝重，沉默片刻：“灭建奴，灭流贼，朕要让大明中兴！当然，就当下而言，朕要杀人！”
声音悲怆，朔风呜呜穿过大殿门口吹进屋内，诉说着末世王朝无尽凄苦哀怨。
王承恩哭声越来越大，由呜咽变为抽泣，直到最后哭号起来，双手捶地，披头散发。
“皇上继位以来，殚精竭虑，流民猖獗，东虏肆掠，为凑辽东军饷，内府值钱的宝贝都典当了！皇上现在一日只食一餐，冕服只有两套！春夏秋冬换着穿！宫外那些挨千刀的，个个富得流油，哪个府上不是豢养戏班，广购小妾，周府上的周家班，几个唱曲儿的，一夜花销比皇上半年花的还多！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啊！”
王承恩悲愤交加，咚咚磕起头来。
谷国珍干裂的嘴唇颤抖，眼眶红润，他久在外地，虽然知道朝廷艰难，却没想到皇上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
朱由检上前一步，拉起地上嚎啕大哭的太监。
“哭是没用的，不要哭了！起来！”
王承恩站起身，揉着眼圈，连说失礼。
谷国珍掏出身上几块零碎银子，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双手捧到皇帝身前，低声呜咽，说不出话来。
李若琏摸遍飞鱼服，却没找到一个铜钱，他已三个月没发饷银了，他转身望向王承恩，忽然从腰中拔出绣春刀，王承恩连忙护在崇祯身前。
“王公公，这把绣春刀，乃倭人打造，削铁如泥，随我十多年了，公公拿到西市，或许能换几两银子，”
王承恩正要伸手去接，朱由检一脚将刀踢飞。
“朕要他们的钱，不要你们的，那些啃噬大明社稷的蛀虫！浙党、楚党、东林党、藩王、宗亲，九边总兵，一个也跑不了！”
“有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朕甚是欣慰，大明不会亡！太祖昨夜带来三万两黄金，朕不缺钱了！“
朱由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黄橙橙的金块在晨曦微光中发出希望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