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生死草的秘密
辽东,盛京。
辽东一带的上元节,历来都是极热闹的节日,盛京当然也不例外,早在洪武年间,每年元宵节,都会有艺人从京师赶来沈阳悬挂碗灯,好不热闹。
然今年的盛京,气候格外寒冷,开春已经好几天,斗大的日头照在街面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上元节这日,寒风呼啸,往日繁华的盛京,反倒冷清了许多,只有穿着臃肿的孩童偶然出来,嬉戏打闹。
和大人们一样,这些孩子后脑勺上都留着条细细的金钱鼠尾辫,而他们的父母,多是些刚刚抬旗的包衣奴才。
城东一家卖糖葫芦竹蜻蜓的小摊旁,曹忠清给儿子买了只糖葫芦,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迫不及待咬了口,酸的牙齿打战,连忙把剩下的糖葫芦塞到他爹嘴里。
曹忠清轻轻咬了口,裹了糖的李子又酸又甜,冷的他只打哆嗦。
给钱的时候,曹忠清望见卖糖葫芦的老头只裹着件单衣,站在路边瑟瑟发抖,包衣奴才犹豫了片刻,多塞给他两文钱。
“爷,你心真好,大汗要打明国了,您跟着去了一定发大财,一定发大财!”
曹忠清瞅老头一眼,没有搭话,拽着儿子就往回走。街道上行人稀疏,寒风卷起沙土打在脸上,曹忠清往东南边看了眼,发现就连把守城门的巴牙剌也躲在门洞里。
父子两人走过半里路,不时有身材矮壮的清军战甲从身边走过,曹忠清都要停下脚步,向对方微微点头,同时把儿子朝自己旁边拉近一点。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父子两人拐进一条破落的小巷,来到一座略显陈旧的四合院前门。
曹忠清来到四合院门外,伫立片刻,环顾四周,望见邻居塔科多醉意阑珊,嘴角还留有女人的胭脂。
塔科多是正白旗一名辅兵,年龄不过二十,曹忠清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招呼,邻居脚步踉跄的走进院门。
曹忠清知道他是刚逛窑子回来,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三娘,开门!”
很快的,院内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木门转动的吱呀声,随着院门打开,一个身材干瘦,脸色苍白的女人出现在曹忠清面前。
“爷,回来了?我这就去下汤圆,”
曹忠清转身将院门关上,从身上掏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女人。
“给拴住买的,吃不完,给你吃,”
那女人接过糖葫芦,干瘦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笑意。
曹忠清进屋坐定,这时三娘已经去厨房煮汤圆,曹拴柱骑着竹马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玩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孩子连忙放下竹马,跑进屋子,坐在曹忠清腿上,撒娇道。
“爹,咱啥时候回盖州啊,俺想俺娘了,”
曹拴柱隐约记得往年元宵节,他娘带着他去看烟花的画面,娘亲的模样已经非常模糊,不过那晚的烟火,孩子却记得清清楚楚。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见你娘了,”
曹拴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又跑到院子里玩耍,曹忠清望着儿子的背影,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上元节本是阖家团圆时候,然曹忠清的妻子却已不在,她在两年前因病死去,留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曹忠清去年刚抬了旗,他现在是正白旗旗下战甲,拥有三个包衣奴才,两名男丁,一名女丁,其中两个男丁还是青壮劳力,供他驱使。
前些时日,辅政王下令加固盛京北门,曹忠清便派出了两个男丁去城下筑基,每人每日八十文钱,除去两人吃食,曹忠清每天能赚到一百文。
“三娘,给大牛子,二牛子留点汤圆,他们回来了再吃,”
曹忠清望着半空燃放的烟花,知道那是盛京汗王宫正在庆贺中元节,他举起酒杯,一连饮下好几杯烈酒,想起当年妻子杨氏惨死的场景,一行热泪就洒了下来。
“拴柱,莫要乱跑,快回来吃汤圆!”
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顺军先锋刘宗敏率老营三千人,攻打山西重镇晋城。
晋商老巢,山·西晋城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
晋城游击将军赵笑梅,昨日便抛弃百姓,率家丁向东逃窜,投奔宣大姜总兵去了。
此时明国糜烂,没人追查这位赵游击临战脱逃罪行,要不了多久,风声过后,宣大镇同僚一番文过饰非,赵游击又会官复原职,甚至在“剿匪“中有所斩获,获得朝廷封赏,获得高升。
保卫晋城的是一支由马帮,鞑子,青皮组成的奇怪军队,他们守护的,当然不是晋城百姓,而是晋商万贯家财身家性命,为确保山·西与辽东之间贸易往来畅通,正蓝旗固山额真济尔哈朗下了死令,扼守晋城,不让流贼侵扰。一百名正蓝旗甲兵被派往晋城,协助防守晋城。
乔家虽是经商之家,武力却是不容小觑,商队马帮众多,且装备精良。
乔可尧开出万两白银重赏,招募死士,誓与刘宗敏决战到底。
搁在往日,面对如此防备,顺军只会绕道而去,硬碰硬不是他们的作风,不过现在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再不抢掠,只有被饿死了。
李自成下了血本,将老营精锐交给刘宗敏。
马帮青皮虽然凶悍,到底不是战阵之兵,至于清军战甲,因为人数太少,对战局并不起多大作用。
刘宗敏向麾下许诺,攻破晋城后,三成财物归士兵所有。
顺军一拥而上,经过三个时辰鏖战,终于攻破东门,占领晋城。
城门甬道堆满拖着猪尾鞭的鞑子尸体,午时初刻,阳光照耀下,李自成骑坐战马,浩浩荡荡进入知府衙门。
乔可尧和其他八大家晋商头子都被五花大绑,跪在面前,还有几个建奴战甲。
李自成俯视众人,操着陕北方言,骂骂咧咧。
“平日和你们做买卖,都不曾让你吃亏,却要投鞑子,把多尔衮当亲爹,老子来了,粮食不给,银子不交,还要请鞑子兵杀老子!不把俺们当人啊!“
不等乔可尧说话,李自成挥舞马鞭,抽打过去,乔老三脸上顿时多了道血痕。
“奶奶的,粮食咧!银子咧!都藏到哪去了!拿出来!”
乔可尧精神恍惚,闯王满口关中腔,听得他云里雾里,一鞭子打来,他几乎昏死过去。
若现在对晋商心慈手软,让这些奸商带着银子粮食逃到关外,就便宜鞑子了。
“天可怜见我们乔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皇帝反贼都不放过咱!可恨老夫守城不力,才让流贼进来祸害百姓,”
李自成杀气腾腾,哈哈大笑:
“哼,朱由检不杀你们,老子也要杀,你还长脸了,既然这么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拖出去砍了!”
李自成大手一挥,早有顺军上前拖着乔家三掌柜,像拖死猪似的拖到外面,黄沙尘土,手起刀落。
闯王望着滚落在地的人头,空洞的右眼显出凶狠之色。
李自成右眼,在崇祯十六年洛阳之战中被弓箭射瞎,平日用黑布遮住,独眼倒更彰显闯王王者霸气。
“乔掌柜死了,他死的太可惜了,不想死的,说出你们银子下落!最先说出的三个人,老子就不杀!”
李自成用独眼扫视四周,仿佛是在打量一群死人,四周还是一片沉默。
“你!”
闯王扬起鞭梢,吓得旁边晋商连忙要躲,鞭梢伸向他们中的一个建奴战甲。
“鞑子怎么也来了。推下去,砍了!”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崇祯十七年正月,山·西晋城的确没有出现过鞑子。
如同失去引力的行星,大明历史前进轨迹,因为穿越者的推动,开始坠向不可预期的深渊。朱由检在京师大肆搜捕晋商,并用晋商做实验,这导致全国晋商纷纷倒向关外鞑子。而远在晋商老巢的乔家得知京城变故后,立即派人向建奴求救。
距离晋城最近的正蓝旗一部,接到求援后,随即派出包衣战甲,打扮成马帮会商,前来晋城协助乔家“转移家产”。
没想到前脚进入城门,顺军后脚就跟了上来。包衣战甲头目,一个久经战阵的镶黄旗将领,正命令搬运金银财宝,发现顺军前锋凌乱不堪衣衫褴褛出现在城外时,以为只是普通流贼,不顾乔可尧劝阻,执意率兵出城迎敌。
这名将领还下令乔家家丁一起出击,给攻城顺军造成了极大损失。在建奴弓箭火器猛烈打击下,刘宗敏麾下,没有任何准备的顺军前锋几乎伤亡殆尽。
好在顺军人多势众,被裹挟的流民更是多达数万,刘宗敏随即命老营精锐压阵,数万流民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向晋城城头发起进攻。各式火炮,弗朗机炮,火箭,一股脑的射向晋城城头。
很快的,守城一方在顺军潮水围攻下伤亡殆尽。直到这时,那个不可一世的清军将领真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普通流寇,想要撤离却已晚了。
破城之后,他被顺军弓箭射成了刺猬,而他麾下三百多战甲,活着的不到三十人了。
“找到银子了!找到银子了!“
就在李自成将砍下的鞑子脑袋放在手中把玩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
“找到了,好!”
李自成哈哈大笑,转身对刘宗敏道:“悄悄地,莫要声张,让他们别喊了,带几个心腹过去看看,谁再怪叫,给老子砍了!”
刘宗敏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回头道:“乔家剩下人咋办?还有这些鞑子,”
闯王左眼陡然收紧,冷笑道:“全部杀了,丢进黄河!”
崇祯十七年正月二十,经过三日休整,顺军由晋城重新启程,继续向东,兵锋直指平阳府。
晋城之战后,乔家大院被顺军洗劫一空,三十多万两白银从密道深处挖出,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堆积成山的粮食布匹,古董字画。
晋城之战的组织者——乔家的三掌柜——乔可尧在破城之日便被斩首,枭首东门以示警戒,参战的三百建奴战甲悉数被杀,幸存马帮也在城破后被老营战甲剁成了肉泥。
这当然还不够。
离开晋城之日,军师宋献策选定吉时,将乔家两百多口人,无论老幼,皆五花大绑,投入滔滔黄河。
顺军接下来几天的行军还会经过黄河,用活人祭祀,才能得到河神大人的庇佑。
经此补充过后,闯王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有了这笔钱粮,短时间内可以不为粮饷担心了。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投奔明军官兵要吃饭,不仅要吃饭,此时明兵总数已超过八千。八千张嘴,都要粮食,从晋城到太原,到宣大,还有上千里路途,不能杀降,否则以后没人再敢投降,就只有血战到底了。
明军胃口越来越大,李自成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哨探回报,在得知晋商悲惨下场后,晋城以东许多商人,不等顺军杀到,便各自逃窜。
留给李自成的,当然不止是一座座空城。
他的老冤家,秦王朱聿键,这会儿已经从东边风尘仆仆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