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战
隐蔽在断壁后面的老营战甲趁乱向佛塔发起还击，虽然不知道佛塔里明军具体数量多少，不过他们很清楚，此时己方主力还未进城，暂时不能前来支援，想要活命，只有靠自己和这股明军搏命。
这些老营精锐颇有些后悔刚才情敌冒进，跟着前锋卷进这场无意义的战斗。
老营手中的五石胎弓势大力沉，百步内能洞穿棉甲，两百步外也有杀伤力，断壁距离佛塔不过五六十步，这个距离内与明军火铳对射，也毫不逊色。他们精锐弓法娴熟，经验丰富，尽管所处位置不占优势，然各人超强武力弥补了地势不足。他们交相掩护，每射完一箭便缩回墙后，同伴之间相互掩护。
短短三轮对射下来，佛塔上已有两名弓手被射中，从高处跌落，或被直接摔死，或被幸存的顺军前锋砍死。
“杀光他们！”
孙小六怒声咆哮，他躲在一樽怒目金刚后面，瞄准断壁后面露出的脑袋连射三箭，了连续三支重箭被对手躲开，堪堪将墙壁射穿，准备射出第四箭时，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朝这边飞来，连忙侧开，一支三棱重箭贴着他头皮掠过，将那樽泥塑金刚半个鼻子削下。
金刚身上沉积的泥土簌簌落下，恰好成为一道烟幕，将射手遮掩。
趁着烟雾遮挡，孙小六射出了第四支箭，松开弓弦的那刻，顺军战甲也正张弓瞄向这边，四目相对，孙小六觉得那眼睛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仔细看时，正是几日前在关前射杀流民，向自己挑衅的那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名战甲也认出孙小六，立即松开弓弦，嘴角浮现出残忍笑意。
这笑容竟然是如此熟悉，孙小六的妹妹二丫被顺军射杀时，那人也是这副表情。想到这里，孙小六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往后退一步，他电光火石般举起角弓，搭上那支最锋利的箭镞，用尽力气拉成满月，就在对面松开手指的同一时刻，怒目金刚后面的三棱重箭也呼啸而去。
“去死吧！”
两支重箭在半空交汇，又分道扬镳。
孙小六左臂被重箭贯穿，身体像被铁锤击中一样，飞出带出好几步，钉在了佛塔后面泥壁上，孙小六忍住剧痛，拔出箭头，血流如注，他吃力抬起头，望向对面，那老营弓手捂着喷血的脖颈跪倒在地，双眼死死望向孙小六，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几轮疾射下来，在断壁后面仰攻的老营战甲，臂力明显不支，攻势威力大不如前，准头也开始下降，佛塔与木楼上的明军弓手趁着机会交相掩护，一个个将对手杀死。
剩余老营战甲见局势不妙，这才意识到应该逃走，三人也顾不得受伤同伴，胡乱朝佛塔上抛射几箭头，贴着残垣断壁往北逃去。
明军当然不会给他们战甲任何逃走机会，这些老营的后路已经被火铳手拦住。
“用投枪，不要用火铳！”
朱聿键压低嗓音吼。
秦王麾下这些火铳手平时除了练习开枪射击，还有一项必修课，那就是近距离投掷标枪。
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突发情况，比如保护排枪战阵的甲兵全部阵亡，敌军突入近前，遇到这种情况时，标枪就可以给敌人突然杀伤。
火铳手们早已醒来，小憩过后各人精神抖擞，望见顺军战甲朝这边逃窜，哪里按耐得住，数十步之外，三名老营战甲抬头望见黑压压一片标枪朝这边投来，急忙躲闪，然而在这个距离上，想要避开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伴随凄厉惨叫，三名战甲都被标枪刺中，每人身上至少插着五六支标枪，其中一个，被二十多根标枪刺中，死死定在地上。
朱聿键抬头望向佛塔，望着重伤不起的孙小六，两边清点损失，火铳手没有伤亡，佛塔上损失了十五个弓手。
没想到老营战甲如此凶悍，在被突然伏击的情况下还能对己方造成重大伤亡。
“把他们兵器都收缴回来，手脚都麻利点！原地休息，留下一人放哨，顺军随时可能会上来！”
顺军伤亡惨重，五十名轻甲伤亡过半，只有十几个人趁乱逃走，五名老营战甲全部战死，四个骑兵伤了一个。遗落的兵刃被全部收回，除了一堆破烂不堪的顺刀，他们还缴获了步弓，两百多支重箭，十多把三眼铳，精良铠甲。
两个受伤未能逃走的顺军前锋，被追上来的明军甲兵砍死。
朱聿键靠在沙袋上，眯缝着眼睛，望着士兵们忙忙碌碌，加固工事，将据马重新摆好。将缴获的步弓箭镞用绳子传到佛塔上。看了会儿，昏睡过去。
九百多名幸存的明军士兵也陷入沉睡之中。三名刚刚休息过的火铳手，连同佛塔上的十几个弓手，哨兵，负责为这支残部瞭望警戒。他们的视野足够覆盖南街四面。
决战之前总是静悄悄的。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南街四周废墟上，小冰河的冬天即将过去，天气仍旧寒冷，然而在瓦砾下面，在尸体下面，在废墟之下，青草破土而出，野蛮生长，让人感觉莫名温暖。
秦王神情安详，靠在破沙袋上打鼾，亲兵给他披件貂皮，这是昨天从城内一家皮草商铺废墟下找到的，它的主人，被顺军红衣大炮击中，全家死绝，这块貂皮也就成了无主之物。
不知道在梦中，朱聿键会看到什么？
小半个时辰过后，佛塔方向传来急促哨声，铳手这边三名哨兵也应和起来。
朱聿键猛然惊醒，火铳手们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知道是流贼援军赶到，各人用雪在脸上洗了洗，抓起大葱猛嚼两口。
“流贼来了，南边，西边，东边，到处都是人！”
秦王抬头望向佛塔，站在最高层负责瞭望的弓手，正用手语朝他打出手势。
“两千多人，弓手五百多，战甲不计其数，弓手开始射箭了！”
那哨兵说罢，就将脑袋缩回佛塔里，箭雨开始嗖嗖射在街垒四周，顺军弓手开始朝这边抛射。
朱聿键跃出战壕，不顾擦过头皮的重箭，举起那把缺了口的绣春刀，指向远处正在抛射的老营弓手，朝幸存的五百多名火铳手发出低沉的嘶吼。
连续多日的高强度战斗让他精疲力竭，此刻他嗓音沙哑低沉，像受伤的兽，声音微弱时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开火！杀光他们！”
铳手早已排成三列，有条不紊的进行三段式射击。
明军人数不占优势，然而鲁密铳威力却不是冷兵器所比。
残存铳手都是精锐老兵，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战场经验十分丰富，各人抱定必死之心，将生死置之度外，下起手来自然更加凶残。面对迎面飞来的箭雨，各人也不躲闪，只是扣动扳机。铅弹飞行速度远比箭支要快，对面弓箭还没到达，这边提前到达的铅弹便撕碎了顺军弓手们身体。
一时之间，哀嚎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响彻宁武关南街。冲在最前排的顺军轻甲，齐刷刷到了一片，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
三轮齐射，顺军老营已经倒下五十多人，明军伤亡八人，他们身上都套着三层铠甲，最里面一层棉甲，中间是细甲，最外层套着锁子甲，普通弓箭对他们杀伤力有限，明军在火铳手铠甲上面可是下了血本，重重保护之下，除非弓箭直接射中眼睛，手掌，否则决难对铳手造成伤亡。
然而对面的顺军弓手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说顺军甲兵在南街遭到明军弓手伏击，李自成遂命令弓手赶来增援，这些弓手隶属于不同队伍，勉强被凑在一起，用来对付明军弓手，部分是刘宗敏手下的老营精锐，部分是李岩麾下的普通战甲，还有新近加入的辅兵。
顺军弓手中，除老营精锐穿三层铠甲，普通战甲只在胸前挡块木甲，胡乱塞着些破旧棉絮，也就在心理层面上安慰安慰自己。这样的防护，也就勉强能挡一挡轻箭，遇上重火铳，木甲会被直接射穿，当然活不了了。
给每一位士兵佩戴铠甲，李自成力不从心，他和东边的朱由检差不多，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顺军虽然人数占优，却没有必死决心，毕竟大家跟闯王东征是来打秋风的，现在钱财已经到手，就没必要拼命了。
一个人这样想还好，当所有人都这样想时，逃跑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据马和废墟阻碍了他们弓手们逃命，几百人挤在据马附近，进退失据，就在这时，身后穿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
“火铳！”
不等他们回头，铅弹夹杂着明军的愤怒，雨点般倾泻在顺军身上。
“顺军败了！顺军败了！“幸存战甲竭嘶底里的嚎叫，将恐惧传向整个战场。
驻马城头，准备进城屠杀的刘宗敏，呆呆的望着自己麾下兵马在城南被人屠杀，却无力让他们撤下来，雪花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
“把佛朗机，红衣炮，虎蹲炮全都给老子拉上来，对着那边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