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南下
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三月二日，盛京，西庑殿。
暖意融融，四角升起炭火，正蓝旗的包衣奴才不断往火炉中添加木炭，裹着貂皮大氅的忠亲王多尔衮，神色淡然，倚坐在梨花木圆椅上，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在篝火旁向火。
多尔衮对面坐着清国硕郑亲王，镶蓝旗主济尔哈朗，以及多尔衮的胞弟多铎。
相比多尔衮悠然神态，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显得拘谨很多，他双手搭在膝前，低头注视着跨间佩刀，偶尔抬头望一眼周围众人，他脸颊上的刀疤在炭火照耀下熠熠生辉，那还是当年他随老汗皇太极西征蒙古时留下的痕迹。
大殿内站着各旗统领，诸如图尔格、锡翰、巩阿岱、谭泰、塔瞻等人，武将旁边，以大学士范文程为首的文臣拖着猪尾巴辫，身穿满清官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镶黄旗护军统领鳌拜，正黄旗护军统领潭泰，以及其他几位肃亲王豪格的武将，照例没有到场参与今日会议。
实际上，盛京之内，肃亲王豪格与忠亲王多尔衮之间的斗争日趋白热化。即便是在福临登基，双方达成妥协后，这种矛盾本质上也没有化解的迹象。
权力不允许出现真空，何况是盛京最高层权力。
今日之所以选择在西庑殿议事，而没有选在汗王宫，就是为了避开肃亲王豪格。
虽说经过崇德年间岳托事件，豪格一党势力开始衰落，豪格本人在去年甚至一度被削去亲王爵位，降为贝勒，其党羽也遭到打压，仍而这位皇太极长子毕竟还掌握有八旗之中正黄镶黄两个最强旗武力，实力当然不能小觑。
多尔衮对豪格一党颇不放心，处处提防。实际上，多尔衮亲自策划的一场针对皇太极长子的阴谋正在紧张有序进行。
环顾四周，暖阁内除了各旗的熟人，又增加了两张陌生面孔。两个没来得及剃发的明人出现在人群中，他们神色慌张，气色很差，如丧家之犬。
多尔衮目光眉头微皱，拜父亲努尔哈赤所赐，他对明人怀有与生俱来的仇恨。
据大学士范文程介绍，两个明人是从山·西晋城逃来的，他们的家眷，已经被流贼杀光，钱庄店铺据说也被人洗劫一空。
夜不收发回情报，闯贼进入山·西后，晋商频频遭受流贼洗劫，与此同时，一支从京师方向援助山·西的明军，也开始抢劫晋商，这些商人损失惨重，纷纷朝口外逃窜。
忠亲王多尔衮心事重重，上个月，山·西全部沦陷，被流贼占据，祸不单行，北·京混战中，多尔衮又损失了正白旗下半个牛录的战甲。
两百名精锐战甲在京师潜伏多年，这次无端卷入京师叛乱，最后被明军斩杀殆尽，这样的损失简直不可弥补。
据逃回盛京的夜不收禀告，朱由检麾下中卫军战力惊人，远在宣大镇战兵之上，夜不收还说，在京师混战中，崇祯皇帝凭借成祖显灵，击败数倍于己的叛军。
鉴于失态严重，多尔衮临时召集心腹，商议对策。
济尔哈朗咳嗽一声，示意议事正式开始，半年前，济尔哈朗还是豪格的心腹，现在已经完全倒向多尔衮这边。多尔衮抬头望济尔哈朗，抬头对众人道：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要商讨征讨明国之事。“
大学士范文程立即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多尔衮低头看向范文程，神色不变，仿佛在打量一条狗，接着道：“自去年九月，硕郑亲王率大军攻克中后所，斩杀明国总兵李辅国袁尚仁，八旗勇士快半年没有出关了，去年天寒地冻，今年未见转暖，旗中粮草不足，是时候再去南边打打秋风了！”
四周响起愉悦低语声，听到说要去打秋风，无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显得精神振奋，像是被打了鸡血。
数十年前，努尔哈赤还在白山黑水间靠卖人参起家，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指望辽东明人施舍过活，短短几十年后，女真人便过上了奴役明人的生活。
去年入冬以来，辽东天气格外寒冷，河水结冰，道路泥泞，各旗都有牲畜冻死，因为去年秋季草料长势不佳，冬天缺乏草料供应，没有冻死的牛羊马匹也大都奄奄一息，瘦的像皮包骨。
牲口过的不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各旗战甲当然不会面临饥荒，然而他们名下的包衣奴才们处境就不容乐观了，不少包衣瘦骨嶙峋，就剩下一口气在。
已经开春，大雪却没有融化的迹象。不要说深山老林，就是辽河两岸肥沃的田地，也还没有开冻，冻土深达数尺，根本无法耕种。
面对这种极端严寒天气，盛京束手无策，让一个掠夺成性的民族从事建设事业，本来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范文程向多尔衮和顺治帝解释说，这是大明天子失德，以致天怒人怨，所以天降异象。
明国皇帝失德，为何会将灾害降临到清国头上呢？董仲舒这套天人感应学说摄政王并不感冒，这位意气风发的统帅只相信武力。
从关内逃入盛京的晋商每天都在增加，在盛京，晋商是最欢迎的人群。因为这些人会从南方带来女真人最需要的盐，铁，金疮药，还有些丝织品。不过现在，逃到盛京的晋商都是一贫如洗，还要大清接济，建奴避之唯恐不及。
从晋商口中，多尔衮得知了发生在山·西的战事，明军一次次挫败流贼，而且对方还是老营精锐，双方在宁武关前僵持不下。
“天气寒冷，各部落羊羔冻死不少，晋商是靠不住了，他们已经完了，近两个月，从口外运进来的粮食比往年少了一半，盛京的包衣们忍饥挨饿，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八旗勇士们日子也不好过了！”
多尔衮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众人，缓缓道：“眼下大明生变，咱们留在京师的细作被朱由检全部杀了，听说不少明国大臣也遭到崇祯小儿毒手，比如内阁首辅陈演，“
”驰援山·西的秦王朱聿键，竟然越打越勇，眼看就要击退李自成，李闯流贼不成事情，那群泥腿子是啃不下宁武关就会退回陕西，这样一来，朱聿键他们就会在山·西坐大，甚至吞并掉那两个一直坐山观虎斗打的明国总兵，大清决不能眼看着明军在山·西坐大。“
”因此，我与几位秦王商定，我率镶蓝，正白，镶白三旗主力挥师南下，全力攻打北·京城，抢掠京畿州县，吉尔哈郎率三旗一部，由张家口进入山·西，坐观明军与李闯争斗，见机行事，只要攻下宁武关，攻下北·京，便能断绝明人任何侥幸之心！如此，大事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