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战
“谷国珍，这些够你们来京城么？”
王承恩嘴巴张大，不可思议。外边说皇上装穷，他知道，那不是装，是真穷。
莫非皇后又去变卖首饰了？
“早去早回！”
谷国珍这个九尺男儿眼中竟有了泪花，颤巍巍接过黄金，朝皇帝叩头三次，转身而去。
谷国珍刚走出大殿，迎面撞见赶来朝贺的首辅陈演，两人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守陵千户和内阁没什么交集，陈演闷哼一声，不去和武将计较。
他调整了下呼吸，小步走向大殿，元旦朝会，天子比臣子先到，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在陈演进来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大臣进入大殿，百官像过街老鼠似得纷纷避开朱由检犀利的眼神，鱼贯而入，文官在左，武官在右。
“元旦朝贺开始！”
陈演微微上前一步：“陛下英明神武，大明国运隆昌！”
朱由检抬了抬眼皮，挥手示意阁老退下。
六部尚书陆续上前，说了些同样的话。
就像平日里一样，走完这套流程，大家准备退朝，忽然听见龙椅之上的崇祯高声道：
“礼部侍郎赵楚锐何在！”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一个油腻泛光的胖子上前两步，向朱由检跪拜，他是今天最后一个走进大殿的。
“朕决意恢复皇宫内操，还有，朕决意将凤阳守陵兵士调往京城，协助京营防护，你，以礼部名义，即刻下达文书！朕还要召集京畿精壮，编练新军，月饷三两，只要矿工、纤夫，游手青皮，一个都不要！”
“皇上，这····”
赵楚锐愕然半响，呆呆站在原地，且不说内操和他们礼部没多大关系，募兵也是兵部的事情啊，他这个侍郎根本没这个权力。
“皇上是在和臣说笑吗？臣······”
“朕没有说笑！朕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赵楚锐见皇上动怒，连忙跪倒在地，嘴里支支吾吾，回头望向站在身后的陈演。
“赵楚锐，朕问你，元旦朝贺，你让朕在这里等你半个多时辰，按大明律，该当何罪？！”
崇祯皇帝边说，边拔出鲁格尔左轮，开始装填子弹。
中对朝会迟到有详细规定，规定迟到一次就要鞭笞20板，满三次再奖励一次，满二十次再奖励一百大板，几十板子下去非死即残。
嘉靖、万历以及后来的天启皇帝，基本都不怎么上朝，所以官员是否迟到，也没人过问了。
赵楚锐连忙磕头解释：
“臣家中八十岁老母，中风瘫痪，每日在家中照料，颇为辛劳，昨夜子时才睡，因此今日起来晚了，”
“朕问你，朝会迟到，该当何罪！”
朱由检拍案而起，龙椅前面的案几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大概是他用力过猛，竟然快要散架了。
赵楚锐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臣有罪，有·····当罚二十大板······”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朱由检忽然重新坐回到龙椅上，哈哈大笑起来。
“赵大人不辞辛苦，躬奉老母，朕甚为感动，”
崇祯眼中露出圣母光芒。
“本朝以孝治天下，你有老母要赡养，朕却没有，呜呼哀哉！”
“尔有母遗，而我独无，郑庄公与朕戚戚焉。”
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人，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耳熟能详，庄公是春秋时代的孝子，皇上欣赏孝子，礼部侍郎面色稍解，回头望向陈演，阁老面露赞许之色。
“朕听说，你家老母没有八十岁，且三个月前便已去世，”
不等赵楚锐反应过来，朱由检接着道：
“本朝以孝治天下，你母亲病逝不过三月，你当在家丁忧，却在此口出狂言，不忠不孝，数罪并罚，你当去死！·····”
崇祯杀气腾腾：
“朕就特许你，亲下黄泉，去侍奉老母，做一个大孝子吧！“
“皇上恕罪，昨夜处理公务······”
“那不是理由！”
“砰！”
子弹喷射而出，准确击中礼部侍郎天灵盖。
赵楚锐像被铁锤击打一样，身体向后飞出几步远，重重倒在地上，地上淌着大片鲜血。
群臣像炸群的马匹，撩起朝服，狂叫奔逃。
王承恩连忙叫道：
“成何体统！都跑什么！成祖爷显灵了！显灵了！奸臣赵楚锐，欺君误国，巧言令色，不忠不孝，该杀！”
说罢，他跪倒在崇祯面前，磕头不止，口称万岁。
“皇上诛杀奸臣！杀得好！”
榜样的作用的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崇祯有把枪的情况下。
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大臣们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大家有样学样，跟着跪倒，朝鲁格尔左轮磕头不止。
朱由检踢了踢倒在血泊里的礼部侍郎，确定已经死透，大声道：
“赵楚锐贪赃枉法，欺君叛国，罪该万死！朕已派锦衣卫上门抄家！诚如王公公所说，成祖爷显灵了！就在昨夜！”
陈演脸色铁青，双手攥成拳头。
“成祖爷给朕这件神器，嘱咐朕诛杀奸邪，必要时候，可以像他老人家，活剥人皮！”
王承恩接过话头，大声道：
“皇上圣明！只是这一枪打得太过随意，便宜了赵楚锐！应该剥皮填草！凌迟处死，”
朱由检对王承恩微微一笑，将枪口指向陈演。
“阁老，此物比三眼铳小，威力却比鸟铳大，可千步之外取人首级，对付贪官污吏最是有效，”
枪口抵在陈演灵盖上。
“嘭！脑袋就碎了！”
陈演双腿瘫软，裤裆一阵温热。像他这样见过大阵势的权臣，被人用枪指着也会吓得半死。
群臣愕然，鲁格尔左轮手枪放射着死亡光芒，熠熠生辉。
“成祖爷没有骗朕！看看礼部侍郎！看看他！看他脑袋碎了没有！碎了一地！！”
百官之中不乏武将，对火器颇为熟悉，和皇帝手中那玩意儿比，军中火器简直是坨屎。
虽说有明一代不乏大臣被当廷打死，称之为文死谏，然而一心求死的毕竟是少数。
”大明中兴有望，还望诸位为国尽忠！“
“朕决意调凤阳守陵兵士入京，排查奸细！恢复中官内操！”
周围鸦雀无声，群臣对成祖爷赐予的利器胆战心惊，瞠目结舌。
“大学士，拟一道圣旨吧！若诏令出不了京城，嘭！你懂的。”
大学士魏德藻瘫软在地。
“兵部的，出来说话！孙白谷找到没？”
孙白谷即为孙传廷，崇祯十五年战死河·南，朝廷一直没找到尸首，言官说，总督大人多半是投敌了。
代行兵部尚书郭符甲上前一步。
“回禀皇上，还没有。不过，”
几个月前，因为孙传廷失踪，朱由检龙颜大怒。朝中都不敢为孙传庭说话，郭符甲与孙传廷交好，此时被皇上问及，也顾不上个人安危。
“臣听闻，孙传廷被贼军射杀，其妻投井而死，一门忠烈，堪称悲壮·····”
“悲哉！”
“为国捐躯，忠勇可嘉，朕不能不闻不问！”
枪重重砸在案几上，算是给孙传庭盖棺定论。
“阁老，草拟圣旨，昭告天下，加封孙传庭为太子太傅，赏八十两黄金！！”
陈迟疑片刻，磕头领旨，面露为难之色。
“皇上，加封倒是可以，至于黄金么，咳咳，”
户部尚书附和道：“皇上，为抵御鞑虏入关，朝廷筹集辽饷，从湖广，南北直隶税收扣下五十万两，现在京城已经超过三个月没······”
“那不是理由！”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爆响，皇极殿顶梁被打出个窟窿，纷纷扬扬的尘埃木屑从天空飘落下来。
一缕澄澈的阳光穿过尘埃，洒在朱由检布满血丝的眼眶上。
“国库不够，就从辽饷扣，以辽人守辽境，大谬！辽饷该减了！”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朱由检接着宣布道：
“京城官宦，家仆过万，朝廷每年花费几十万银子养家仆，这笔钱，朕也不想给了，诸位要么辞官，要么自己供给仆人衣食！”
群臣愕然。
自嘉靖年间开始，辽饷剧增，至万历后期，达到数百万两，占据九边军费近半。
国家花费巨额军费供应辽镇，结果不仅没训练出几支强军，反而肥了一群官僚。
只要能和辽饷沾边的官员，基本都能从中分润，虽说在场大多数人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君子，然而一旦关系到银子，仁者爱人忠君爱国之类的就抛之脑后了。
按大明规制，京城官宦勋贵，家中仆役丫鬟，数量从几人到几百人不等，这些人身上的各种赋税，朝廷自然是收不上来的。明初规定，勋贵官宦家中的奴仆开销，也由朝廷负责，当时毕竟数量有限，到了晚明时期，京城仆役丫鬟剧增，以国丈周奎为例，单是他家做饭的厨子就有几十个，朝廷每年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养活这批人，负担越来越沉重。
万历、天启皇帝早想过从此下刀，终因各种阻力，最后不了了之。
“祖宗之法不可违！勋贵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卸磨杀驴，恐寒人心啊！“
“军国大事，不可如此草率，还请皇上······”
“辽镇捍卫京师，为京城屏障，孙传庭秦兵覆灭，朝廷可用之兵，只此一支，臣闻多尔衮多次招降关宁，若辽饷不足，恐重蹈孔有德旧事！”
群臣慷慨陈词，有劝说也有威胁，朱由检耐心听完，环顾四周：
“告诉吴三桂、祖大寿，想投建奴就去吧！辽镇走私贸易，侵占土地，私设关卡，兵士莫知朝廷，东厂难入辽东，俨然割据自立，祖大寿在辽镇，每年商税收入三十万两，土地收入八十万两，给朕交过一文钱没有！！九边军费近半供给辽镇，耗费百万，他祖家、吴家又杀了多少鞑子！”
”吴三桂购买名妓陈圆圆，耗费五万两，足够京营一个月开销，如此豪奢，钱当然不够用，诸位如此厚爱关宁，为吴三桂说话，不如慷慨解囊，给辽东捐些银子！”
群臣愕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朱由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周奎身上。
这位算命出身的皇亲国戚，现在俨然已经是京城首富，生意做得很大。
“国丈可否捐献些许家产，帮吴三桂渡过危局？”
宛若滴水溅入油锅，周奎脸色顿变，尖叫起来：
“皇上圣明！去年筹集辽饷，臣将家产捐献一空，献出白银三千两，臣，臣还有老宅一座，这就回去将它卖了，带领一家老小露宿街头····”
朱由检哈哈一笑，放下左轮手枪，拍拍老丈人肩膀，安慰道：
“国丈都要变成流民了？闻所未闻啊。”
朱由检盯着老丈人下颌那道精致胡须。
“周爱卿，你是朕的家人，要带家人露宿街头，把朕也带上！朕在这紫禁城住够了，也该给别人挪挪地了，”
周奎脸色涨红，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不敢不敢。
有了周国丈开头，群臣也有样学样，纷纷表示自己家徒四壁，难以为继，借钱实在是力不从心。
崇祯皇帝望向群臣，又看了看他岳父，微笑着没有立即表态。
周奎演技超群，实属演技派，具备问鼎奥斯卡戛纳柏林大奖的实力，这样的人才，将来是要重用的。
“朕的过失啊，竟不知国丈一贫如洗，该赏赐你才是，李若琏！“
听有赏赐，周奎老脸忽然年轻许多，立即跪倒谢恩。
”赏国丈爷半两银子！”
眼中闪烁的光芒旋即黯淡下去，从李若琏手中接过黄豆大小的银子，一脸的不屑之色。
朱由检走到陈演身边，哈哈笑道：
“陈阁老不捐点吗？”
“臣家中老母病重，用度紧张······”’
朱由检挥挥手，示意陈阁老滚蛋，忽然大声道：
“八十两黄金，赏赐孙家后人！由户部去办，朕要去拜谒祖庙，有想死谏的，可去金水桥跳河，朕不阻挡，不过要提醒一句，现在水很凉哦，不想死的，明日就早点来早朝！朕等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