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章 王者之心，固不可彻
连绵的层云舒卷，淅沥的雨点滴落。湿润温暖的气流，从遥远的加勒比海升起，一路浩浩西来，抵达海拔两千米的墨西哥高原。东方的海风与干冷的山风相会，开启高原漫长的雨季，化作从天而落的阵雨, 星落在国王的大帐上。
此时雨季刚至，不过一月有余，尚未到降水最盛的时节。国王的大帐上涂着一层橡胶，并未被雨水打湿。而阵风从大帐的天顶吹落，晃动两人的羽冠，带来初夏的炎热与湿润。
阿维特望着阴雨的天空，眼角犹带泪痕, 却已从悲伤中走出。王者之心，固不可彻, 同样不会轻易动摇。此刻，他胸中是征服天下的野望，心中是炽烈燃烧的斗志，眼中则是冷如寒冰的杀意！
好一会后，国王皱起眉头，注视着帐幕间流下的雨水，沉声低语。
“吉利姆，七月的大雨将至。能够攻城的日子，不多了！...”
闻言，吉利姆神情一肃，心中凛然。他熟悉特拉斯卡拉盆地的气候，自然知晓国王的未尽之意。
特拉斯卡拉盆地与特斯科科湖区相邻，气候颇为相近，都位于全年1000毫米等降水线附近，降水量类似天朝的淮河与长江之间。而这里的雨季, 集中了全年绝大部分的降水，从五月的春耕开始下雨, 一直延续到十月的秋收，是完全的雨热同期。
在整个湿热的雨季，若是没有干燥的石头粮仓，储存的粮食就极易变质，运输的损耗也会增加。大军粮道的维系，会逐渐变得成本高昂，消耗巨大。而到了七、八月最盛的时节，连天的雨水会从天空落下，让地面变得泥泞，墙壁变得湿滑。攻城与厮杀会变得异常艰难，弓箭与火炮也无法使用...
换而言之，北路大军想要攻打三座蛇城，只剩余接下来的二十多天。然后，在雨季最盛的两月，联盟南北两路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要停下。各支军团也最好驻扎在城中或者坚固的营寨里，有专门的谷仓储存粮食。而等到九月中旬，雨水渐收, 晴朗的日子增多, 才能够再次组织攻城。
“王上！特拉斯卡拉人死守三城，顽抗到底。他们占据着城墙与地利，守城的粮食物资都还充裕，急切间难以图谋...”
吉利姆庄重行礼，沉声劝诫。他日夜谋划北路的战局，对三座蛇城的情况了解极深。此时，总情报官正襟危坐，娓娓道来，早有完整的谋划。
“特拉斯卡拉四邦，合计四十万口，约有十余万丁。而四蛇城所在的特拉斯卡拉邦最为紧要，是整个四邦联盟的核心。面对北路大军的进攻，其余三邦，都有一两千部族武士支援而来。”
“联盟从热泉城南下，攻克羽蛇城，前后斩俘武士与民兵，合计一万余丁。而随后四支军团出动，清理一月，俘两万丁，杀三万丁，合计五万多丁。再算上溃逃四野的特拉斯卡拉部族，剩余三座蛇城中，最多还有三万余丁！”
听到这，阿维特缓缓点头。两人都老于行伍，也熟悉部族联盟的体制。这些数字虽然都是估算，但大致上与实际相差不大。
“王上，三城之中，云蛇山城最险，面积也最小。这样的要塞山城，屯不了太多的人口，进攻的山路狭窄，也不需要太多人防守。斥候们反复窥探过，得来了一些情报...”
吉利姆稍稍沉吟，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卷草纸，小心展开在国王面前，却是云蛇山城的简图。
“云蛇山城加上周围的几处山间营寨，约有五六千丁口，半数是武士，半数是民兵。而算上贵族与武士们的家眷老弱，应该有一万出头。而山城南面是主要的山道，北侧有几处鸟兽小径，通入茫茫的群山中。山城内还有几处泉眼，以及一些贫瘠的薄田，可以种植南瓜果腹...至于山城中储存的粮食，应该至少有一年。而若是他们抛弃老弱，还能支持更久...”
闻言，阿维特皱起眉头，面沉似水。他亲眼见过云蛇山城的地势，可谓是真正的绝险高拔，绝非人力所能攻克。
“吉利姆，你刚才说，北侧的鸟兽小径...”
“王上，特拉斯卡拉人经营已久，早有提防。这些小径不过一两人并行，下去容易，攀登向上很难。”
吉利姆摇了摇头，诚恳的道。
“云蛇山城，只能围困而下，不可强攻...这座山城，可比奥托潘山城还要险要！”
“奥托潘山城...兄长蒂索克...”
阿维特神情一肃，心中悚然。蒂索克强攻奥托潘山城，折损武士，不克。然后长期围城，军心动摇，不退。最后，徒劳的攻城与漫长的围城，让数万武士怨声载道，各支军团心生叛意，才给了他孤注一掷的机会！
“前面的山猫落入了陷坑，后面的猛虎就要小心避开...围困山城，需要充足的耐心与时间，却不需要那么多的军团...”
吉利姆等了片刻，直到国王思索之后，目光望来，他才继续开口。
“三城之中，白蛇丘城一半临山，一半原野，位于小丘之上。丘城南面的原野都是农田，而北面的山中，还有几处占据险要的营寨。白蛇丘城面积稍大，加上营寨中的守军，估计有八千到一万丁，同样武士与民兵各半。算上老弱妇孺，丘城中估计有一万五千口，存粮应有一年。”
“嗯...白蛇丘城，弓箭与投石车都不好用。倒是射程最远的神鹰炮，可以直轰城头！...”
阿维特思索片刻，沉声问道。
“吉利姆，湖中王国的神鹰炮，仿制的怎么样了？若是能有数十门神鹰炮，白蛇丘城并不难打！”
“王室，神鹰炮仿制艰难...”
吉利姆抿了抿嘴唇，伏地告罪。
“都城的工匠大营，试制了接近一年，前后一百多泥模，才不过有四五门勘用...或许可从湖中王国，再征调一批神鹰炮来...”
“接近一年，才四五门勘用？”
听到此处，阿维特神情微怒，沉声喝道。
“铸炮是联盟大事！若有主管办事不力、贪腐拖延，便要献祭给主神！”
随后，国王眼神一动，冷冷问道。
“铸得的火炮如此之少，王国前来指导的铸炮工匠，是否有意藏私？”
“...并无藏私。即使是湖中王国，也同样铸炮艰难，往往十门中有一门堪用，都能算作主神的赐福。”
吉利姆伏地行礼，思绪电转，没有在此事上说任何假话。面对全心效忠的王上，他从不会假言隐瞒，也因此才能得到王者的信任。
“嗯...要严加督促，让工匠大营，抓紧铸造！”
阿维特垂下眼眸，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仔细吩咐。
“湖中王国路途遥远，离这里足有千里。神鹰炮十分沉重，运输极为不易，征调怕是赶不上了...就让都城的工匠大营，把新铸的神鹰炮尽快送来。攻城时哪怕多上一门，也是好的！”
“遵从您的旨意！”
吉利姆恭敬应是。随后，他看向西南，说起最后一座高耸的树蛇城。
“三城之中，树蛇城最为富庶与广阔，在四座蛇城中实力最强，地位最高。从某方面来说，那里也能看成特拉斯卡拉人的首都...”
“树蛇城北面临河，其余三面都是田野，方便攻城。城中守军，估计有一万五千丁，再加上数千家眷，大约有两万人。至于存粮，树蛇城的贵族投入了大量种粮，进行了春耕，却无法出城秋收...估计只有八个多月，最多撑到明年春。”
“撑到明年春？”
阿维特嘴角勾起，摇头失笑。接着，他摸着下巴，一边仔细思索，一边聆听着吉利姆的谋划。
“王室，想要攻克互相策应的三城，不可急在一时！应当先难后易，先打树蛇城，再克白蛇城，最后围下云蛇城。”
吉利姆拿出地图，伸手在三座蛇城上先后示意，讲述着他稳妥的战略。
“北路大军，在三城外建立坚固大营，完全封锁周围通道，封锁山间小路与孔径，依次展开各支军团。等到九月雨季渐收，南路军团北上，就可以开始攻城...”
“驱使降军与民兵，消耗守军的石块、木块、灰瓶、弓箭与投矛。使用投石机、神鹰炮与弓弩，消耗对方精锐的武士，降低守军的士气。接着，投入城邦武士厮杀，直到特拉斯卡拉人物资匮乏、精锐折损，士气低落、完全疲敝，便可派出王国的披甲禁卫，登上城头，一攻而克！...”
阿维特眯起眼睛，目光冰冷，听着总情报官的讲述，注视着特拉斯卡拉盆地的地图。他的脑海中汇聚着各种复杂的思量，不仅有见血的厮杀，也有不见血的权谋，更有见惯血后、视而不见的政治。好一会后，冷酷的国王才摇了摇头，沉声回答。
“不，吉利姆，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二十日内，我要拿下树蛇城，攻陷特拉斯卡拉人的首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