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外之喜
昨夜西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北山。
黎明时分都还是星空浩瀚,万里晴空。但天刚亮,老天就变了脸。
极目西望,只见边月西沉,黑云滚滚。
西风撼摇着树枝,卷着树叶枯草四处乱飞。又刮过关城的残垣断壁,像是鬼哭一样,发出呜呜的哀鸣。
士卒身上的木甲随风飘荡,襟边裙角相互撞击,发出“啪啪”的爆响。
不时就有劲风卷着树叶草枝拍打在脸上,但数千甲卒,竟连皱眉头的都不见一个?
个个虎目圆睁,眼神灼热的盯着那处台。
人力有穷尽,目所不能及。八成以上的士卒只能看到点将台上站着许多人影,但具体哪一个是谁,却根本认不出来。
但高台正后方,正迎风飘展的那杆大纛,就如同中天之日,耀眼夺目。
还是那么破,还是那么脏,但就是这面破旗,却成了这些士卒心目中永远都不会倒的神邸。
是大帅!
只有大帅在此,营中才会立起这面李氏大旗。
看着这面旗,数千战卒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随大帅征战时的过往,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
李承志揉了揉被沙砾草叶拍打的生疼的脸颊,瞪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
贼老天,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就这样的天气,别说高声讲话了,怕是嘴一张,就能灌一嘴风沙。
他黯然一叹,又挥了挥手:“发下去吧!”
李松一点头,随即便有各营各旅的队主上台,将已分拣好的珠盒领走,而后分发到每个士卒手里。
珠子不大,大致就如后世的跳棋一般大小,但肯定没那么圆。
不过品相要好一些,就像猫眼石一样,不但什么颜色的都有,而且其中足有四五种颜色。
这也要归功于炼制这些玻璃珠子的时候,李承志手边工具和原料都趁手。
有铁、有铜、有银、有锡,还有一些金和铝,一顿故掺,自然什么颜色都有。
李承志不觉的,但在这些士卒眼中,这样的珠子,是真正的稀世之宝。
想着虽远在数千里之遥,但大帅并没有忘了他们,竟专程跑来抚慰,用这等世所罕见的珍珠当做饷粮?
更何况,最多两三月,大帅就会运来女眷,助他们成家……
一想到此处,十成中有八成的士卒就落下泪来,不由自主的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给李承志磕着头。
不怪这些兵卒感激。
他们大都是被李承志俘虏的叛卒,手上有没有染血不好说,但跟着李文忠,绝对没少抢掠。
即便最后降了李承志,助其平定泾州之乱,但最后论功封赏时,能不能将造反叛乱的罪名抵平还是两说。
但就算能抵平又有什么用?
最多也就是被朝廷收编,沦为军户。
军户?
呵呵呵……
一入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比那些被逼无奈,主动跟着刘僧汪造反的僧户没好到哪里去。
反正家人早已被刘慧汪充了军粮,已是孑然一身,与其充为军户,吃了上顿没下顿,倒不如跟着李松等人搏一丝生机。
至少能吃饱肚子,更不用被当下等人看待。
但谁想,大帅依然如战时一般,发了军饷不说,竟还是这般贵重的东西?
更没想过,此生还有能成家,能留有各大脉子嗣的那一天?
所以这些兵打心眼里感激李承志。
感觉自己只是尽了本份,从没想过让白甲营的将士感恩待德。
但想想昨夜,再看看今天,效果竟然这般好?
没有比较,就没有长短……
李承志心中感慨不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挥了挥手:“这般大的风,说不定稍后还会有语,就莫让兵卒在这里受苦了,回营吧……”
李松应了一声,让令兵摇动令旗。
台下陆续传来呼喝声,各营陆续散去。也就半刻钟,五千士卒便已全部回营。
感觉身上一轻,之前被风推着,止不住的想后退的那种感觉好似消失了,李承志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旗好像不飘了……
嗯,不对……风,竟然停了?
李承志看了看已然陆续入帐的士卒,气的想骂娘。
感觉这老天在故意跟他做对一样?
难不成还能把士卒全召出营,再训一遍话?
算了,不折腾了……
李承志摘下大氅,交给身侧的李睿,又指了指营中的毡帐,对李松说道:
“河西风多,夏秋两季自是无妨,有帐就可住人。但冬春两季风大,毡帐就不怎么合用了……你还是要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风大?”
李松狐疑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十余日,雨倒已下了两次,但有大风的时节,今日还是头一遭……而且也没见多大啊?”
没见多大?
李承志止不住的冷笑。
那是你没见过沙尘暴之威。
从河西属汉地始,就有了沙尘暴的记载。
河西出土的西汉时的简牍记载:日不显目兮黑云多,月不可视兮风非沙……
又有:送使渠犁校尉幕府掾迁,会大风,折伤盖檐十五枚,御赵定伤……
二月中送使者黄君,遇逢大风,马惊折死一匹……
特别后面这两段,清楚的记载了行走至半路,遇到了沙尘暴,大风先是掀掉车盖,而后掀翻马车,砸死马的经过……
与之相比,刚才的那场风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真大风来了,吹跑几顶毡帐不要太轻松。
也是见了鬼了。
自古到今,但凡传世的诗词中写到风,必会依季节而变化,比如写到东风必是春天,南风是夏天,西风则指秋天,北风自然就是冬天。
但只要轮到描写河西和西域诗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西风、西风、西风。
要么就是北风、北风、北风。
从无例外!
所括后世也一样:晴天时刮的是西风,阴天或下雨天刮的还是西风。
微风习习时刮的是西风,狂风大作、乃至沙尘暴的时候还是西风。
哪天能见到回下山风或东风时,李承志感觉就跟过年似的……
“如何交待你便如何做,不然真等深秋时节大风来了,你哭都来不及……”
李承志斥着李松,又沉吟道:“便是流民至此,合士卒足有上万众,但建房已是来不及了……那就就地取材,挖窑……”
挖窑?
李松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郎君,仆早试过了……这里不似关中,尽是黄土,而是土中带沙。不管窑口挖多深,只要深入丈余,窑顶必塌……”
“不是横窑,而是坚窑,便如这种……嗯,你们也过来看……”
李承志抽出佩刀,就地给李松等人划着图:“选地势高坦之处,向下挖掘成池,顶部担以木椽、树枝,再糊以湿泥盖顶,它还能怎么塌?
若是还怕窑壁垒陷,那就用砖石垒砌,或直接用粘土糊墙。而后再在出口处挖一斜道,可供人上下进出……”
众人听着眼睛一亮。
这听着,似是再大的风都能防止?
除非风大到能吹着车轮大的石头砸塌顶的程度。
而且比平地造房简单了不止一倍,连墙都不用垒,更不用发愁哪里去寻找大树,好用来架梁立栋。
众人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承志,心里佩服的不要不要的:
郎君果然是神授之人,随手一指,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虽然不是每一次被这些人崇拜了,但李承志的脸依然有些烧。
什么化腐朽为神奇,就如那炼钢锻铁一般,这是正儿八经的前人智慧。
这种窑洞俗名地窝子,专用来解决地质沙化较严重的区域的居住问题,在西北极其普遍。
再往西北方向一二百公里,就是罗布泊,也就是后世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没对外公开之前,无论公文还是私信中,那里只有一个名称:地窝堡!
钱学森,钱三强等元勋,就是住在这种地窝子里,造出的原子弹和导弹。
由此正西约两百多公里,就是玉门,当年也叫地窝堡,铁人王进喜就是住在地窝子里,开发的玉门油田。
再往西,一直到新疆,叫地窝铺的地方不要太多,都是因此而得名。
比如乌鲁木齐的地窝铺机场……
感觉李彰总是比人慢半拍,李松李亮等人已然在计划哪一营去伐木,哪一营去拉粘土,哪一营挖窑时,他才想明白这“地窖”是何物。
他皱着眉头,冷不丁的问道:“窑外连墙都无,若是下雨,岂不是全流进去了?”
李承志绝倒。
天气虽是死的,但人总是活的吧?
他无奈的叹着气:“地窑四周可以垒坝阻水,也可以挖渠导水……但凡有口气在,谁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水流进自个家里?”
李彰一愣,转眼间一张脸就羞的发紫。
众人再无异议,众人一致决定,就造这种窑。
而后李承志又给他们讲了讲如何防火,以及冬于取暧时防炭毒的一些事项。
也就堪堪说完,听到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李承志下意识的一扭头,看到一骑正从营北奔来。
走近一看,却是李聪。
李聪不是一大早就被李松派去,看着铁倌儿带着徒弟,去起炉了么?
这才小半天,至多也就是刚建好炉,等炉烧干,怎么也到天黑了。
李承志心里一跳:难不成是炸炉了?
不然李聪不可能这么早就跑回来,还这么急?
遭了,估计是粘土的耐火度不够……
光是路上就要十天,李承志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自然没时间等着李松从临泽拉来高粘土之后,再教铁匠如何起高炉炼矿。
权宜之下,他就让老铁匠在河岸边挖了些红土,又在里面掺了些石墨,用来烧砖起炉。
这东西是从祁连山上冲下来的,其中高岭土的含量比重不低,按理说是够用了。
但谁又能保证一点意外都不出?
也不知伤到人没有,更不知伤了几个……
李承志心中微沉,看着越奔越近的李聪,心里猜疑着。
本以为听到的会是噩耗,但看李聪,脸上仿佛带着喜色?
“郎君,出铁汁了……”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差点骂出声。
扯什么鸟蛋?
这炉都没建好,矿石都还没炼,哪来的铁水?
再说了那可是铁,又不是蜡?
连焦都没来及炼,自己甚至还没把添加助熔济的秘决教给老铁匠,他如何能把铁水给炼出来?
“郎君,是真的……”
李聪呲着牙,笑的好不开心,“烧炉封盖之时,铁倌儿说是闲着也是闲着,就丢了几块磁石进去,说是看能不能炼化……
但哪想,还不到半个时辰,炉底竟然就流出了铁汁……是真的铁汁。就连铁倌儿都惊呼神迹,他那帮徒弟都快跪下来了……”
李承志心中一震:竟然是真的?
见了鬼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看看!”
见李承志跳下点将台,李松李亮等人也紧随其后,打马奔向两里外的正义峡口。
峡口一侧的平地上,立着一座约两人高,两头细,中间粗,像是一只大腰鼓一样的高炉。
高炉半边在外,半边用土围住,建成了一座高台,以供铁匠操作。
整体看起也就半间房屋大小。
这是正儿八经的高炉,并非如坩埚炉一样,光抬了个名头。
往上追溯,其实西汉时期的汉人,就已经会修建大炉子用来烧炼铁矿石了,不过修的比较臃肿,至少有眼前这一座的五六倍大。
但到宋朝时,高炉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不但能将渣水分离,甚至会热鼓风。
而这些技术,基本已是人力炼钢技术的巅峰,所以往后的一千年,至工业炼钢普及之前,技术基本再未进化过。
包括建国之后的大炼钢时期,造的高炉也罢,炼铁的技术也罢,大都和宋朝的技术没多大区别。
因此,宋朝的造甲技术已相当先进了,有时宋兵和金国的铁浮屠作战时,需披三层步人甲,但全重也才七八十斤。
所以,大宋之所以被人说怂,绝不是大宋百姓的锅,应该问问赵氏皇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