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太监做不做
偌大的一大殿,至少有十丈方圆。殿内通火通明,忽的吹来一阵微风,烛焰随风摇曳,照的元恪的脸色忽明忽暗。
正猜想皇帝又要出什么妖蛾子的时候,突然听他开了口:“你真不是天授之人?”
又来?
李承志心肝儿狂颤,急的往起里一站:“秉陛下,你看臣哪一块长的像天授的?”
说句话回的很是无礼,但无意见扫到李承志脸都吓白了的模样,元恪不但未怪罪,反倒笑的起来。
至少这份胆气就不像!
元恪乐呵呵的往下一指:“慌什么,坐下说!”
李承志边跪坐下来,边狐疑着:你让我说什么?
怎又突然提起了“天授”这一茬,还有完没完了?
心里转着念头,他又试探道:“今日那几曲,委实是臣灵光一现……”
一听就知是李承志想岔了,元恪摆摆手,意思是他问的不是这个。
皇帝还真就没怎么起疑。
天下不是无多才之人,活着的也有,比如南梁陶弘景。被南朝人称为:天下的事他全知道,天上的他知道一半。
甚至南帝萧衍都对他推崇备至,称其是五百年不出世的人才。
但有何用?
连李承志都能向朕献计,深知“炼铁精之术”这般的技艺只有呈于朝廷,才能有利于国,有利于民。
而陶弘景呢,此技被他发现怕有十数年了吧,但南梁军竟依旧用的是软铁刀?
所以元恪一点都不怕李承志懂的多,越多才越好。
因为李承志不藏私……
元恪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那十二万金。
也是奇了,运进宫里的钱,竟一个铜子儿都未差?哪怕是卖了一斤冰,李承志的账目竟都做的清清楚楚?
这行径真就就跟发凤毛麟角似的?
不是皇帝不相信臣子,也不是他想的诛心,而是世风如此:莫说元悦、元雍,哪怕将刘芳,崔光这样的臣子派去操办此事,最后少个一两成也是绝无问题的。
李承志倒好,生怕沾了一文钱的干系,朕就会砍了他的头似的,如避蛇蝎?
要说李承志不爱钱?
看他为了卖冰,废了多少心思?
生怕朕眼红他的营生,怕被收为官有,竟蛊惑着朕把原本赐与百官的冰卖给了和尚?
一想到数百朝臣得知这个消息后,表情会有多精彩,元恪就无比的期待。
要说李承志胆小?
扯淡!
李承志在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为了钱,连命都快不要了。
更遑论他在泾州做的那些事:一州刺史、皇室内戚都敢擅杀,简直是狗胆包天!
所以元恪才觉的惊奇:既然李承志有胆又爱财,为何就能做到一文不贪?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于秉性使然!
元恪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奚康生、高猛,并泾州官场、士林、民间等对李承志的评价。
心怀庶民,知百姓疾若,有赤子之心,德厚流光……这是奚康生,并受过李承志恩惠的那些人的评价。
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博学多才,允文允武。但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咨意妄为,极是无礼……这是高猛,差点没被李承志把肺气炸。
还有诸如:阴险狡诈,奸滑刻薄、笑里藏刀,反复无常……想来,这些应该是被李承志得罪过的人,比如安定胡氏!
若只是听闻,元恪自然不会在意。毕竟各花入种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样一个人,在万人心中则是万种面目,实属正常。
但让元恪感觉诡异的是,传闻中的这些品质,好似李承志的身上都有?
不只是关中,便是雍、凉二州也有上奏,称有数万流民并数万石粮过境……流民当然是泾州大乘教的叛匪,在发派往河西。而数万石粮,自然也就是暂归李承志那数万亩僧田所产。
如此看来,这“知百姓疾苦”的评语倒是不假。
至于其他的……元恪哪样没见识过?
李承志有没有才……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知道!
他狂不狂、傲不傲、无礼不无礼,想必高豹儿和元宣义的感受最深……
再看他为了卖冰,用了多少计:瞒天过海、暗渡陈仓、围魏救赵、混水摸鱼、借刀杀人、上屋抽梯……简直将奸滑狡诈演绎的淋漓尽致。
还说翻脸就翻脸,连高湛都是说打就打?
就是看到那一幕,元恪才突发奇想,想不通如此复杂的性格,为何会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而且该有眼色该折腰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就比如今日:愿大魏盛世千年,愿整理皇身体安康……真是说到了朕的心坎里。
简直就是个奇才,朕为何就未早些遇到?
元恪心里一动,笑吟吟的看着李承志:“朕给你加个官吧?”
李承志眼皮一跳:这么好?
皇帝嘴里的“加”,自然也就是升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睛:“敢问陛下,可是何官?”
看吧,刚说他胆大包天,转眼就来了?
要搁一般的臣子,不论官大与小,怕是早恭身谢恩了。李承志倒好,竟先问上了?
这官若不合你心思,难不成你还不做?
许是见惯了臣子奏对时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元恪觉的很是有趣,竟问起了李承志的意见:“内行内小如何?”
内行内小?
李承志翻遍了脑海也没想起这是个什么官。
不怪他见识浅薄,而是北魏官制不是一般的乱:同样的一个官,有七八种名称。甚至有同样一个官名,高的二三品,低的从八正九这样的现像……
看他苦苦思索的模样,元恪故意吓唬道:“刘腾以前做过此官……”
李承志惊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要让我当太监?
看他脸白的跟纸似的,瞳孔缩的如同针眼,元恪又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一见李承志这种懵的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就分外开心。比元雍元悦恭维他上百句都要让他心情舒畅。
当然,也是因为李承志长的不是一般的顺眼,还特会说话……
心里乐呵着,元恪更对什么“天授之人”嗤之以鼻。
就李承志这城府,也绝对跟“天授”两个字沾不上边……
“放心,不会让你当阉人,不然朕岂不是暴殄天物?”
元恪笑着回道,“刘腾确实做过此官,但杨播、杨椿也做过,故并非专为阉人所设……
此官又名大羽真,骐驎官。可事出讷诏令、也可事宿直寝卫,还可事拾遗应对,类比内给事……不过你不需日日入宫,兼着便可……”
李承志狂松一口气:你早说啊?
“臣谢过陛下!”
站起来做了个揖,落座时李承志又举起袖子,下意识的就要擦一把汗。见元恪笑吟吟的盯着他,他又猛然惊觉,又放下手。
“无妨,又无礼官在,可随意些!”
说着皇帝竟还侧身躺倒,仿佛给李承志做着示范。
李承志暗暗腹诽:快算了吧,真当御史台是吃干饭的?
见他拘束,元恪自知不可能一蹶而就,也不勉强。稍顿了顿,他又问道:“怎就想到将冰卖给了寺里?”
在他看来,李承志此举就如神来之笔:一众重臣不是拦着不让朕整肃僧事么?
那是因为你们觉的和尚暂时没有妨碍到你们……元恪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再有没有像冰这样的物事卖给和尚,既能让百官感觉到痛,还有苦说不出……
许是被元恪一顿惊诈给震慌了心神,李承志竟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和尚有钱啊?”
话都说出了口,他才惊觉不对:皇帝可是信佛的,天知道会不会由此生恼?
看他一脸懵逼,元恪差点又笑出声,忍的好不辛苦:“无……无妨,直说便是……”
李承志哪知皇帝藏着心思,只知自太武帝后,历任皇帝信佛都快信魔障了。
不然何至于全国近三成的丁壮俱是和尚或僧户,全国近三成的土地尽是半粒税都不交的僧田?
李承志连忙收拢心神,小心翼翼试探道:“也怪臣心急了些,一想到要将冰卖成银钱,而非绢与粮,臣第一便想到了寺庙……想来将冰卖给寺里,应是有些不妥?”
怎可能不妥,简直是妥的不能再妥!
看李承志顿时小意了起来,元恪冷声斥道:“你当官才几天,竟就敢在朕眼前口是心非?给朕说真话……”
李承志猛的低下头,连声告着罪,心里却骂着元恪:我信了你个鬼?
谁不知你是顺毛驴?
上次说要拿只狗给你试丹,看把刘芳崔光吓成了什么样?都不相信我竟然能活着出来……
“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歪门邪道?”元恪好不郁闷,威胁道,“再敢给朕打马虎眼,信不信将你那冰再加两成税?”
李承志有些狐疑。
他自然能听出皇帝在吓唬他,他就是觉的今天的皇帝不是一般的跳脱,竟连连跟自个开起了玩笑?
看来,今天组织百姓喊的那两句,正正准准的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嗯,拍马屁?
想到这里,李承志心里一突:内行内小,备顾问待从?
这分明是今天把皇帝拍太舒服了,元恪竟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天天拍他的节奏?
我是那样的人么……
李承志暗想: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还如此天纵其才,怎能当幸臣?
至多也就是偶尔讲些好话给你听……
心里思忖着,又听皇帝问道:“朕就问你,你如何看待佛事,说实话!”
还能怎么看?
佛门用好了,自然是协助皇室、朝廷统治百姓的利器:比如南梁!
还真就以为萧衍信佛信到了骨子里,非要哭着喊着当和尚,而且连着剃度了四次,连皇帝都不愿意做?
简直扯淡!
真要是善男信女,何来的弑主篡位,斩尽杀绝?
只因南梁的阶级矛盾已积累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为了麻痹底层百姓与寒门,萧衍不得不大力推行佛教,好为阶级等级提供合理的依据。
说直白些,按佛教理论而言: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且此生已无可改变。好好行善,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意思就是老实当好韭菜,这辈子被割的越多,下辈子就有可能当高等韭菜。
北魏历代皇帝之所以大力推崇佛教,也有这样的一部分原因在,但更多的是为了制衡汉家世族门阀。
确实很有效,自太武帝死后佛教始兴,才只是短短的五十年,看看北朝的世家门阀被压制到了何种地步?
山东士族,看似风光,但这是用自断一臂换来的。看看刘芳、崔光这些重臣,家里还能凑出多少部曲来?
关陇士族虽然硬挺着没有服软,但也付出了极其残痛的代价:李辅一族几乎被灭门,祖居李氏也被殃了池鱼。
杨氏七兄弟就跟葫芦娃似的,一个倒霉,七兄弟全都跟着受牵连。官也是越做越小,地也是越种越少……
还有元恪改革的一系列的选官制度:举官联保、举生选考、随才试吏、四门小学,都是直接或间接的在削弱门阀,加强中央集权?
样样都几乎打在了门阀世族的七寸上,若搁南朝,怕是皇帝早换了。但在北魏,为何一众世族就似跟集体眼瞎了一样?
无他,只因自太武起,数代皇帝的手腕都不是一般的高。
还有元恪改革的一系列的选官制度:举官联保、举生选考、随才试吏、四门小学,都是直接或间接的在削弱门阀,加强中央集权?
样样都几乎打在了门阀世族的七寸上,若搁南朝,怕是皇帝早换了。但在北魏,为何一众世族就似跟集体眼瞎了一样?
无他,只因自太武起,数代皇帝的手腕都不是一般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