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零章 未雨绸缪
安置好了李始贤的去处,李承志又沉吟道:“自四月初遣万余民壮入祁连山、合黎山,至今近有三月,不知金曹储备石硫磺几何?”
一说到硫磺,李始良顿时来了精神:“至昨日,运至城内的粗矿共有一万两千多斤,交由李良后,其中七成已精研成药,近有四千斤,其余近四千斤原矿,还可成药千余斤……”
这么一算,岂不是已有成药五千余斤?
霎时,李承志精神一振,颇有些不可思议:“怎这般多了?上月问及伯父,才称粗矿不足三千,成药也就千余斤,至今也不过月余,竟就翻了数倍?”
李始良疑声道:“上旬我曾单独上过奏呈,承先予临松寻得大矿,一日可采粗矿千斤,国公莫非未留意?”
奏呈?
李承志瞅了瞅案几上几乎摞成山的文书,一声长叹,又在额头上拍了一把。
火药为西海机密中的机密,知悉内情者不过李承志、李亮、李始良三人。包括李始良也是一知半解,只知火药为火硝、硫磺、柳炭等物所配,却不知具体配方。
怕被有心人觊觎,无论是制硝、还是采硫磺,李承志皆谎称是为配伤药,负括入库出库,也是先经民曹,而后由李始良掩人耳目,再运至金曹。
甚至是予李承志秉奏时,也是混杂于民事内上呈或是面奏。
李承志日理万机,忙的脚不沾地,再加如今正是战事胶着之时,自然而然就重军事,而轻民务,是以还真如李始良所言,就未曾留意过。
他一阵翻拣,找出半月前的一本奏呈,翻开一看,还真就如李始良所言:李承先于临松寻到了大矿,一日可采三千余斤。
不过就只寥寥数语,既未标红,也未暗记,李承志压根就未仔细看。
他稍一合计,又松了一口气。
火药中,硫磺用量最少,只占一成,却最为难得,凭现有的条件,只能自山中开采原矿,再精研提纯。
如火硝,只要有牲畜,只要有人,就能源源不断的从尿液中沤取,木炭更是随手就有。
而如今既有硫磺成药五千斤,那至少可配出五万斤的火药。
听着好像很多,其实还不足这数月消耗的十分之一。
只南门关与鄯善镇两战,皇甫让就消耗火药足三十万斤,李亮予盐湖破天柱三部、李丰予大碛溃柔然大军,亦是各消耗近十万斤。
如此才有西海大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连战连捷。
这五万斤火药若制成开花弹,以每弹三斤算,也不过七八千枚,剩下的一半火药还要留作发射炮弹的底火。
而只是皇甫让与李亮麾下,只镇夷炮就足有千蹲,折算到每一蹲,也就能打七八轮。若是如南门关与鄯善镇一般的大战,不到半个时辰就用光了。
不过好在如今的朝廷已被吓成了惊弓之鸟,再者李承志暂时无意突越陇山,更无意进犯关中,需破城的攻坚战定然不多,是以用到镇夷炮的地方少之又少。
若是朝廷反攻,反倒是西海有了坚城可依,只需在城上立虎蹲小炮退敌。
虽说发的是散弹,射程也不远,也就百多步,但威力比弓箭强了不止一筹,用来守城足矣。
虎蹲炮一发只需底药三到四两,五万斤火药足够开十万炮,便是不够用,也能救一时之急……
李承志暗暗合计,犹豫良久,终是压下将火药配方交给李始贤,让他监制火药的念头。
不是信不过李始贤,而是李承志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家爹不怎么着调,不如李亮靠谱。
制火药可不是锻刀铸枪,大不了被划个口子流点血。这玩意一个不小心就是团灭,且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急令李丰,自接令之日即刻撤兵,全军撤往灵州。待李丰入城后,再令皇甫尽快赶往清水,接任李亮一应军务……”
这是要将李亮调回镇夷,回来配制火药?
可见在李承志心中,再无第二人能及得上李亮让他放心……
李始良沉吟道:“会不会太急了些?若李丰退回灵州,六镇以北,河渠司以西便无兵驻守,若元遥、奚康生心血来潮,徇元鸷、罗鉴一般,经大碛攻我西海北翼,如何是好?”
“正是因我着急,才会如此!”
李承志怅声叹道,“元遥、奚康生麾下皆为六镇新附之降军,虽皆为擅战之卒,但朝廷待六镇苛如猛虎,六镇民心渐失,镇军士气自然不能与以往相提并论。对此,元遥、奚康生心知肚明,是以兵力十倍于李丰,却龟缩于关城之中,据城不出。
而如今朝廷正是青黄不接,难以为计之时,只是安定六镇,使镇军、镇民捱过今年寒冬,怕是太后与诸公都得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不可,哪还有遣大军行进两三千里,远征我西海的钱帛与粮草?
再者李彰操练新军已颇有成效,若元遥真敢孤注一掷,待率大军至我西海,也已是两三月之后。到时说不得就要让他尝尝开花弹、虎蹲炮的滋味……五万斤火药,退他二十万一无战意,二无士气,三缺衣少食的乌合之众,足矣……”
李承志说的越多,李始良的信心越足:若元遥自大碛来攻,数千里不为荒漠,便为草原,又何需用到镇夷炮、开花弹这般重器?
只需予居延湖之北陈虎蹲炮阵,无论来敌是步是骑,只如风吹劲草,来多少折多少。
李始良就是有些不解:既然不担心元遥与奚康生,那就更不需担心与皇甫让隔河对峙的邢峦了。
一是邢峦帐下也为高氏新降之军,二是李丰南撤,原州兵力近达五万,与邢恋已盯差无己。
那李承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承志眉头微皱:“我所虑者,只崔延伯矣。此人胆识绝人,谋略无双,虽为降将,但高祖深为倚重,常任统帅。
孝文亲政十年间,其南败南梁,北退柔然,大小百余战,未经一败。虽说高肇谋逆之时,曾失利于定州,但非战之罪……
最后却予鄯善一败涂地,溃不成军。更有甚至,竟败于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之手?无论何人,怕是都会耿耿于怀,镂骨铭心。
世伯更是予信中言,自大败后,崔延伯未曾向朝廷奏过半封罪呈,可见其踌躇满志,一雪前耻之雄心?
如今我以进为退,逼迫朝廷分疆裂土,高英岂敢答应?其虽是妇人,少有见识,但若论狠绝,绝不输男儿,真逼的狠了,破罐子破摔也不是不可能……而这只是其一!
其二则是:杨氏狼子野心,欲坐山观虎斗,使我西海与朝廷两败俱伤,他杨氏好坐收渔翁之利……然杨舒激我不成,杨氏兄弟必然会再**计。
若我所料不差,杨氏若知朝廷已被逼的再无退路,十有八九会蛊惑崔延伯,更或是朝廷与我西海背水一战。至不济,也会许以朝廷钱粮。但凡高英头脑一热,说不定就是大战再起……当然,也不一定如我所料,说不定高英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就应了我之所求……”
越说,李始良的脸色就越沉:“她若敢应,便是元氏之千古罪人,真当元氏宗室,鲜卑八姓是泥人不成?故而大战必起。然陇西多山多水,地势复杂,恰好克制我西海铁骑。若无火器为依仗,李亮危矣……”
“故而我才令李丰南撤,与皇甫兵合一处。若有万一,毕竟原州距陇西不过千里出头,若以骑兵驰援,短则三日,多则五日也就到了。当然,若是能将这五万斤火药尽数运至陇西,固守三州至入冬,定然是够了……
然伯父也知,火药配制虽不难,但稍有不慎便是大祸,若因情急而委任他人,我岂能放心?而自西海制火器之始,便由李亮掌负,是以只能尽快将他召来……
我也知这绝非长久之计,是以待李亮归来后,便将堂兄召回镇夷,令他与大兄一并襄助李亮。日后若李亮不在,也好有人代掌此务……”
稍一顿,李承志又叹道:“堂兄与大兄一般,皆是秉性敦实,为人仁厚之辈,比父亲可靠许多……”
听到前一句,李始良还在暗暗感动,心想李承志虽对兄弟、家臣多有制衡,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家人更可信一些。
但听到后一句,他先是哭笑不得,随即又被吓了一跳。
就李始贤哪个乘张不羁性子,十有八九会惹出大祸来。
“万万不可……”
李始良急道,“日后但凡火器,你碰都莫让二郎碰……”
看吧,并非自己这个儿子觉得老爹不靠谱,就连他亲兄弟也是这么认为的……
心中腹诽,李承志温声笑道:“便依伯父所言!”
李始良应了一声,稍一犹豫,又低声问道:“明日天亮,刘寺卿便要启程回京,届时如元澄、高肇,又该如何处置?”
他要不提,李承志都还想不起这两人来。
他沉吟少许:“就如崔尚书初至我西海之时一般,寻两处别院,多派些仆妇扈从,好生伺候着……”
意思就是软禁?
李始良不由的在心里打了个突。
元澄倒也罢了,其身为宗室,更为托孤大臣,自然要为这元魏天下呕心呖血,殚精竭虑,死而后己。
且李承志本来就居心不良,元澄如何欺他、防他,哪怕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为过。
但如高肇,却是一代奸臣,祸国殃民之恶贼。若非是他,元魏何至如眼下一般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于公,高肇暗施奸计,借刀杀人,从而谋害元恪,更诱使李承志与太后离心离德,终使一代忠良不堪迫害,以致起后造反。
后高肇又予北地起兵,视百姓于草芥,为采火油罔杀数十万无辜之民,堪称穷凶极恶,罪大恶极。
于私,高肇屡次谋害李承志,若非李承志命大,早已身死道消,命丧黄泉。
便是只论公,以全与先帝君臣之义,李承志就该一刀斩了高肇。
莫不是顾忌高文君,并长子李元,是以欲留高肇一命?
心中思忖,又听李承志叹道:“伯父放心,我向来嫉恶如仇,于坊间更有睚眦必报,锱铢必究之名,焉能如此大度,放过屡次欲置我与死地的仇人?
便是文君,伯父也不用多虑。她兰心蕙质,秀外慧中,且行事当机立断,若论果绝,与我相比也是不逞多让,自然知道孰轻敦重……
我之所以留他一命,只因此时杀他名不正,言不顺。再等些时日,无论是高英敢予西海分疆,还是敢玉石俱焚,自然就能使高肇善始善终……”
着啊!
竟然忘了迄今为止,西海依旧未竖反旗,未正式起兵?
而如今看来,朝廷定不会坐以待毙,起兵已是必然之势。到时再以“清君侧”的名义斩了高肇祭旗,西海也算有了造反的借口。
心中一动,李始良猛的一咬牙:“文君自幼长在高肇膝下,平阳公主更是视为己出,与其感情笃厚,怎会不念旧情。她知定然劝不动你,但若是另辟蹊径,时而携李元探望高肇,又该如何是好?
若我西海一年不起兵,高肇便与李元亲近一年,若三年不起兵,他便于李元亲近三年……三年之后,元儿已然记事,你到时如何下得了手?”
李承志心募的往下一沉。
若非至亲,若非为李氏长久之计,李始良焉敢苦口婆心,说出此番逆耳忠言?
此番话也绝非是危言耸听,李承志再是记性差,至少记得孝文长子元恂这个前车之鉴。
鲜卑贵族不愿汉化,便同后族穆氏鼓动太子造反,最终逼得元宏不得不痛下杀手,以致父子相残。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元恪来坐皇位。
而高文君再是理性,也只是一介女流,难保不会如李始良所言,想方设法保高肇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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