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４０章　珍珠与鳍

　　大预言术的第三天，如永夜般的黑暗凝滞停转，寂静与寒冷无尽纠缠。空旷的境，仿佛缓缓隆起的灰白大陆，闪动着远古洪荒般的琉璃光泽，卷挂着萧瑟，却带不去静谧。

　　浑厚迟钝的暗流推挤着无限空间，似乎所有情绪都会归于沉默，就像所有的河流最终都会汇于深海。

　　流云漓彩般的尾鳍静止不动，晶莹剔透的鳞片寒光摄人，由鲨齿龟甲编织成的腰链时而抖动，一颗血红色的珍珠挂于颈间。

　　沉重的石板粗犷异常，巨大的蚌壳生人勿进，无数魔晶变成了装饰品，巨大的海洋生物遗骸散落身边。

　　新的一天已然来临，人首鱼身的她睁开双眼，昨晚那奇怪的梦境依旧历历在目，无数影像残片连绵不断。

　　静静的靠在王座上，几只水母散发着青蓝色的冷光，缓缓飘近；无数的钩虾成群结队，一丝不苟地扫荡着每个角落；乌鲨一家三口扭动着身体，快速向上层移动；红色的鼬鱼夫妇争吵不断，在经过巨蚌时还上演了家暴桥段。

　　强大的魔力、灵活的身体、尖锐的爪牙、再加上那惊人的自我修复力。她作为深海一族的头领，自从出生的那刻起，便被族人们簇拥着，敬畏着。

　　她正是美人鱼斯库拉，卡律布狄斯旋涡的制造者，寒戟海的永世主人，人鱼一族的首领。

　　悠长的岁月波澜不惊，刻满巨石的战绩震慑着生灵，古老的人鱼血脉从来都是刻薄的，因为只有当旧王陨落时，新王才会诞生。

　　可她却不像母亲那般残暴血腥，因此族人们在大多数时间里，宠溺胜过尊敬。作为王，她只需在意两件事情，一为斩杀冒犯者，二为享受谧静。

　　她注视着那条满身伤痕的章鱼，思绪也逐渐回到了千年之前。自己的凶悍出于本能，可对上层海域，甚至是人类的认知，皆来自其身。

　　那被斩断的触须证明着残忍，那无数道疤痕预示着危险。但正处于叛逆期的她，却更相信偶尔沉入深海的人类羊皮卷，于是在某个清晨，她孤身游向海面......

　　那天的海水平静且温暖，但苦涩的味道却极为恼人。脚下的独眼巨章喷出墨汁，身形硕大的抹香鲸浮出洋面。

　　淡蓝色的眼眸中溢出兴奋，不老的容颜娇俏可人，诡媚的歌声空灵婉转，纤细的身影继续向前。

　　海水的颜色由深转浅，鲨鱼群瞬间乱作一团；久违的阳光明亮刺眼，小丑鱼躲进了珊瑚群。

　　探出水面，远方的夕阳缓缓陨落，好似岁月留下的足迹，在无声无息间，沉寂了那片灿烂。

　　天幕里的星群闪烁着遥远，月亮的身影投射在海面，她抬头望着黑夜，仿佛石化般静如止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身潜入海底，在一块隐秘的珊瑚丛中沉沉入眠，身边的鱼虾们好奇地瞪大双眼，可当瞧见那颗血色珍珠后却慌乱四散。

　　这样的情景时常上演，她每天除了欣赏天空，更多的是在躲避寻来的族人们。

　　藏在礁石林里的她虽然不忍，但对未知的欲望却始终占据心神。腰间的配饰被扭成了奇特的形状，这是她作为王族最后的颜面。

　　日子归于平静，她整日流连在浅海与地平线之间。她渐渐喜欢上了在午夜歌唱，仿佛整个海洋都是自己的观众。

　　鲸群喷涌出了低沉的水雾，海豚发出了阵阵嘶鸣。那是她才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声音充满迷惑，明眸凄美哀怨。

　　这自由且纯粹的小小追求，是摆脱了桎梏后的无懈可击，更是遨游于地平线的洒脱飘逸。

　　那曾经在深海谷底的寡淡日子，随着时光的流逝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回忆中的月朗星稀。虽然她依旧是这片海域的王，但稚嫩的心灵终敌不过外界的诱惑。

　　东鹿角湾矗立着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灯塔，每当夜幕降临时，它便会发出暗黄的光线，指引着晚归的船只。

　　在岁月的侵蚀下，灯塔显得格外斑驳。就像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有气无力地站在山顶，习惯性的怀念过去那些朝气蓬勃的时光。

　　她再也抑制不住那愈发膨胀的强烈好奇心，于是在某个暴雨夜，波涛汹涌的海面被划出了一道凹痕，快速延伸向灯塔所在的地方。

　　身体随着巨浪起起伏伏，高耸的灯塔古老沧桑，从远方传来的喧嚣尖锐刺耳，正是那所谓的魔法轰鸣。

　　然而当她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不已时，顺着光线照射的方向，一艘巨大的船却从狂风暴雨里缓缓驶来。

　　好奇心驱使着她追赶而去，因为她想要看看这个大家伙，到底有何本领能在自己的海域中如此横行。

　　笨拙的船体死气沉沉，远不如鲨鱼来得灵动自然；无力的桨叶虽然旋转，但结果却是被沙丁鱼群越甩越远。

　　身影隐匿于巨浪间，她仿若观赏闹剧般望着大船。十几分钟后，刚刚转身打算离开的她听到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混乱而嘈杂的声音。

　　快速下潜，她望着那个在水中不断挣扎的魔法师少年。絮乱的海流剥夺了方向感，冰冷的液体包裹全身，大朵大朵的气泡从口中钻出，少年的动作渐渐放缓。

　　她谨慎地游到跟前，在一番查探后，拖着少年返回海面，可是那艘“铁皮笨蛋”却早经走远。

　　对方的脸庞在月光下惨白一片，她无奈地拖着少年游了整夜，最终停靠在一座荒岛附近。

　　几条大鱼摆在身边，人鱼的身影消失不见，重返人间的少年尽力回忆着这些天的遭遇，有些不敢相信，但又的确发生在自己眼前。

　　几天后，他重新回到了东鹿角湾。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一条人鱼正心满意足的摆动着尾鳍。

　　失去血色珍珠的她重返深海，在族人们惊愕的目光下迅速衰老。干瘪的皮肤布满褶皱，灰白的鳞片渗出血痕，在这如禁地般的区域里，她悠悠地呢喃着最后的声音。

　　半梦半醒间，夕阳的余辉温暖可人，凄楚的海风掠过耳畔，飘落的泪滴湿透了黄昏，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光影流转，美人鱼斯库拉坐在深海巨渊，挥手间暗流涌动，弹指间血腥一片。身旁的蚌壳里放着一颗红色珠子，正是她不久前孕育出的后代。

　　而曾经的魔法师少年，也如当初般陪在身边。只不过此时的他，却是用骨骸呈现，这也是人鱼对伴侣最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