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最后的反击
有声音在走廊深处回响着,却混杂缥缈,分辨不清。
那里面似乎有冷冽的风声,有含混的呢喃低语,也有密集响起的脚步,以及枪声。
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了,一切都失去了明显的边界,整个世界就仿佛正在被逐渐揉成一团,不再有前后左右,也不再有昨日今朝——就如眼前这条充斥着雾气的昏暗走廊,昏昏沉沉地仿佛能吞没万物。
腰背佝偻的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在走廊中慢慢前行着,手中拎着的大扳手偶尔碰到附近墙壁上的管道,发出低沉怪异的撞击声。
自己是谁?这里是哪?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进攻开始了……午夜零点的时候,是女王卫队发动进攻的时间,但具体要进攻什么东西?又是要朝哪个方向进攻?
老鬼昏昏沉沉的头脑中时不时冒出一些凌乱破碎的想法,一些久远褪色的记忆,但很快,这些东西又都消融在他那浑浑噩噩的大脑中——他偶尔会觉得自己仿佛正行走在两条分裂开的道路上,混乱的感知和经历记忆在这具躯体内纠缠不休,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地,在原地等待了五十年的命令。
大扳手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当啷一声,老鬼迟钝地低下头,看到那是一顶头盔——黑色,窄边,带着女王卫队的记号,五十年前的东西,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头盔,看着它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到一旁的排水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排水道里爬起来,但很快又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他发出含混的咕哝,继续迈步向黑暗走去,仿佛正渐渐走进一团凝聚的漆黑淤泥深处,然后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停下了脚步。
交错的管道,坍塌的碎石,还有碎石之间涌动的烟雾和黑色物质——这些东西挡住了老人前进的道路,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看着四周。
他不认识这个地方,甚至不记得第二水路里有过这么个地方,但他就是在这里停了下来,因为……这里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
老鬼低下头,看着碎石旁边的一片积水,积水中,倒映着他充满困惑的眼睛。
自己要来这里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那积水中突然映照出了一丝陌生的光景一一
女王卫队的士兵踏破了走廊中蜂拥无尽的怪物,他们手中的枪械与刺刀将一波又一波的赝品怪胎化作冰冷干涸的泥浆,而在他们所过之处,墙壁上不再有淤泥渗透,甚至连走廊中的黑暗都仿佛消退不少。
一切正如劳伦斯猜测的那样:女王卫队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抑制这座镜像城邦中的。
如果将这座城邦中发生的事情视作两股力量的对抗,那么那些泥浆怪物和女王卫队显然分别就是这两股对立力量的体现——而这样的对立和纠缠,可能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
劳伦斯带领的陆战小队飞快地在走廊中奔跑着,沿着女王卫队开辟出的道路,他们十几分钟便跑过了之前几个小时都难以突破的路程,而在这一路上,劳伦斯一直在不断地观察和思考。
他在尝试搞明白这支女王卫队的本质,更在尝试跟这些幻影建立交流但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女王卫队看不到他,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存在,这些士兵就好像一段从遥远历史中投影过来的记忆,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一场发生于几十年前的战斗,他们推进,射击,搏杀,倒下……而这一切,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恐怕每天都在发生。
玛莎关于女王卫队的情报是对的,但显然不完全对。
他没办法跟这些建立合作
。
一名水手跑了过来,在劳伦斯
身旁大声说道,
劳伦斯神色有些复杂,下意识地看向胸口的小镜子,玛莎的声音却先一步从里面传出:
说话间,又有隐隐约约的炮火声从镜子中传出:玛莎那边显然很忙,局势并不比下水道这边简单多少。
劳伦斯大声开口,
无法突破尽头的阻碍?
劳伦斯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那群幻影士兵冲锋的方向。
他们在冲向走廊最深处,在那黑暗混沌的空间中,浓郁的恶意就如具备实质的污泥一般,在他的感知中翻涌。
劳伦斯突然大声说道。
玛莎的声音从镜子中传来:
然而劳伦斯却已经顾不上回答镜中人的问题,在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他立刻带上了自己的部下,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与此同时,走廊中的战斗也在趋于白热,女王卫队正在发起最后的冲锋一一无数幻影凝聚的战士怒吼着,用手中武器消灭着阻拦在他们面前的怪物,不断有战士倒下,化作空气中消散的泡影,也不断有怪物倒下,化作流淌到两侧排水沟中的泥浆,而随着这激烈战斗的持续,整支冲锋队终于渐渐抵达这条走廊的尽头。
劳伦斯终于看到了这场恶战的终点,看到了那已经阻拦女王卫队半个世纪之久的阻碍——
那是一扇大门,一扇被无数丛生的荆棘和污浊黑泥覆盖起来的、其模样令人心悸惊惧的大门。
在那大门表面,纵横交错的荆棘就像干枯树杈盘踞成的冠冕,暗淡的光点则在荆棘丛深处无规律地游走,又好像有无数眼睛隐藏在那荆棘丛深处,普通人只需朝那个方向看上一眼,便会被恐惧与疯狂攥住心灵。
甚至就连此刻已经化作灵火载体的劳伦斯,在看到那扇被荆棘丛挡住的大门时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心神震荡,头脑轰鸣。
而那就是女王卫队冲击的目标。
大门前,数不清的黑色泥浆正在汇聚,无数的怪物在泥浆中现身——它们拙劣地模仿着人类的模样,有穿着城邦卫队制服和海军制服的军人,也有装备五花八门的海盗和武装市民,甚至……有模样古旧的火炮和骸骨堆叠而成的恶魔状怪物。
这些怪物依托着大厅中的简陋工事,保卫着那扇荆棘之门,仿佛狂信徒守卫它们的主。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女王卫队在将所有的火力倾泻到走廊对面的怪物身上,后者的反击则震撼了整个第二水路,激战双方都在几乎眨眼间损失了半数以上的战力,而劳伦斯和他带来的区区十几个水手,只能在这毁灭性的惨烈战场边缘努力寻找隐蔽的地方。
在如此密度的火力中,连灵体之火护身的劳伦斯都不敢赌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死掉。
但他并不只是躲着——他在观察。
他在观察女王卫队在这场战斗中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
而随着战斗的持续,随着交战双方的不断减员,大门前的守备力量终于减弱了——那些致命的火炮和恶魔生物被撕成了碎片,荆棘前的防线开始出现缺口。
躲在女王卫队阵地旁边的劳伦斯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是卫队某个指挥官的声音。
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便发现了战场边缘那几个匍匐前进的身影。
一支小队脱离了主阵地,在那些怪物的视野盲区中进入了大厅边缘的排水道,沿着沟渠一点点地向着那扇荆棘之门侧面的隐蔽处移动。
而与此同时,来自正面阵地的火力也陡然加强,密集的子弹倾泻过去,努力压制、吸引着大门前那些怪物的注意力。
劳伦斯突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一哪怕明知道这可能只是一幕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幻影,他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着。
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如期发生。
沿着战场边缘靠近荆棘大门的爆破组被发现了。
一连串子弹打进排水道,几个背着爆破装置的士兵转瞬间倒在沟渠中。
但几乎同一时间,又有另一支爆破小组进入了大厅另一侧的沟渠暗槽,继续向那扇被荆棘覆盖的大门爬去。
他们也被发现了——第二支爆破小组倒在距离荆棘大门只有十几米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水手的低呼突然传入劳伦斯耳中:
劳伦斯立刻抬起头,走廊中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女王卫队正在消失。
在第二支爆破小组行动失败之后,所有的卫队士兵都突然静止了一下,紧接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影都开始变淡、消散,其中三分之一的人,眨眼间已经如半透明的幻影!
玛莎曾说过的话突然浮现在劳伦斯脑海中:
劳伦斯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明白了这场战斗每一次的结局——女王卫队失败了,尽管一直在战斗,尽管一直执着地重复,但无可改变的事实是,在午夜零点的这中,他们失败了。
这场行动失败于五十年前。
在这之后的每一次重复都是在重复这场失败。
劳伦斯一时间有些恍惚,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战场上。
那是一个从大厅角落冲出去的身影,一个还没有开始消散的幻象。
劳伦斯和所有水手的目光瞬间被那个身影吸引。
他不是一名士兵,而是一名像是随军工程师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的粗布工装,头上戴着半个世纪前曾流行过的斜口软帽,而在他的腰带上,除了手枪与子弹袋之外,还挂着一把大大的扳手。
他冲向沟渠,冲向第二支爆破小组留下的爆炸装置,随后抱着那装满炸药的木箱,飞快地向那扇荆棘大门爬去。
在这一瞬间,劳伦斯几乎以为他就要成功了。
然而一枚子弹飞来,那个年轻人就仿佛被一柄铁锤猛击了肩膀,他的半边身子剧烈一震,倒在距离荆棘之门最后几米的地方。
整个大厅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最后的反击结束了。
所有的女王卫队士兵都开始加速消散,这一幕重复了五十年的幻象亦回归原点。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重复。
劳伦斯愣愣地注视着那个倒在最后的年轻人。
,最后的阵亡者,他的倒下,似乎就是这场不断重复的战斗的某种。
但突然间,劳伦斯从愣神中惊醒。
他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在水手们的注视和惊呼中,这位老船长如一阵风般狂奔向了那最后一人倒下的地方。
本已陷入寂静的大厅被他这突然的所,那些还未消散的怪物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混乱吵杂的嘶吼与武器开火的轰鸣骤然炸响!
水手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
然而劳伦斯仿佛已经听不到这些声音,他只是低着头向前猛冲着,自己身上好像中了几枪,这对他而言却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冲过了半个大厅,跳进那条沟渠,猛扑向最后的爆炸装置,向着它伸出手——
然后,他的手指穿过了那一箱炸药。
劳伦斯有些狼狈地跌落在沟渠中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和周围的女王卫队一样,那一箱炸药,对他而言也是幻影。
五十年前不曾被引爆的爆破装置,在今日并不能被他这个所引爆。
子弹呼啸而至,击打在附近的地面上,嘶吼声由远而近,一些泥浆怪物已经冲入沟渠,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劳伦斯却仍旧愣愣地看着那箱子炸药,只感觉到巨大的荒诞与嘲弄。
然而就在此刻,他眼角余光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位老船长错愕地抬头,看到突然活动的正是刚刚倒下去的那个年轻人。
这个腰间挂着大扳手的年轻人颤抖着,慢慢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这个浑身裹挟着古怪绿色火焰、船长打扮的人身上。
劳伦斯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
年轻人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嘴唇翕动着,似乎在飞快地重复着什么话语,他重复了好几遍,劳伦斯才勉强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佝偻的老人弯下腰,拿起了那最后一箱炸药,随后脸上突然绽放出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他大声说道,他大声笑着,他抱起那一箱炸药,愉快地拉燃它的引信,然后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抱着它冲向那扇荆棘大门。
惊天动地的爆炸,轰然撼动了整个大厅,以及与大厅相连的每一条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