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９５ 赫拉的坦白
启蒙一号舰完成了第一次跃迁测试，成功进入了预定空域。
杨洺其实打算，让启蒙一号舰带着赫拉和她的机械思维体实验团队，去银河系边缘多待一段时间；
但律拿了一份银河系的部分区域真实比例地图，让自家老板直观感受了一下，千亿级恒星体量的大星系团，到底有多广阔。
在这个尺度下，万米级巨舰与几毫米的微尘，其实‘相差不大’，随便找个超新星爆发过后留下的空腔，就能让这艘巨型战舰完美隐藏。
启蒙一号舰的舰桥内，科列夫正发表着一些比较‘谨慎’的感慨：
“你这战舰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真的不敢想象，这要是让国际智械发展协会发现，该会给你开出数字多么巨大的罚款。
“哦，当然，我们不会让他们发现，而且在他们发现之前，银河系四大流氓的无畏舰会把炮管子顶到你的头顶。”
杨洺笑眯眯地看着这老家伙……操控的机器人。
三台机器人在一群机器人的注视下入座。
他们用的只是普通款式的守卫机器人，而在这艘巨舰内工作的一万一千三百名机械思维体，用的都是仿人类的拟真机器身体。
所以，现在有几百名神情激动的‘人类’站在周围，注视着三个银白色骨架的‘机器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多少有一点后现代主义的荒诞感。
杨洺解释道：“放心就好，大副，这些真的不是普通智械，他们的自我认知是基于自然人类的虚拟人类，我也不会真的任由智械屠戮无辜平民这种事发生。”
爱蜜莉雅在旁问：“那我们会用这些机械思维体参加战争吗？”
“伱以为，当初我怎么搞乱的诺纳尔联合王国的后方？”
杨洺笑道：
“以前，现在，未来，他们都会以落风同盟秘密部队的形式存在。
“爱蜜莉雅，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压力，谢尔曼帝国最强大也是最神秘的半永固材料舰团，你听说过吗？”
爱蜜莉雅皱眉问：“传闻中的利维舰团……本质也是这种？”
“当然，那个舰团的船员也是半永固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个舰团能在几万年的时间没有被任何人爆过料？”
杨洺笑眯眯地道：
“我现在的主要竞争对手，其实就是利维，他的意志跨越了几万年，还在统治着谢尔曼帝国。
“你该产生压力的方面是，如果我在和利维意志的竞争中输了，落风将会不复存在。
“这就是落风现在能乘风破浪、一路壮大，所要承担的风险。”
“听起来很惊险，”爱蜜莉雅认真思考着，“但我觉得，如果能跟利维·谢尔曼这种传奇人物，隔着几万年进行一场较量，也是一件、一件……这很酷。”
杨洺在她的眼神中，仿佛寻找到了艾德旺当年的影子，不自觉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爱蜜莉雅问：“所以，我们过去、现在、未来所付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对吗？”
“嗯，”杨洺点点头，“我们会去赋予这些意义。”
“真希望你不是在说大话，赏金猎人。”
爱蜜莉雅淡定地应了句。
杨老板只能摊手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一旁的科列夫毕竟是个老人精，笑呵呵地接过话题，开始讨论起了落风同盟接下来的发展规划，以及如何应对即将抵达的虫潮危机。
在这种大危机下，想让银河系人类文明团结起来，根本没有一丝可能。
小政体抱团取暖，大政体优先保护自身，像落风同盟，也会优先保护最核心的星域。
有暗星体系在，落风本身的压力其实并不大。
唯一的压力就在于，暗星打虫子的相关影像，绝对不能暴露。
聊着聊着，杨洺突然问：“赫拉还在忙实验吗？”
一旁传来了律的嗓音：“老板，赫拉小姐还在洗漱，她很快就会过来。”
“请她稍微快点，”杨洺道，“我这边马上就要回返帝星，不能总是开着东风号在外面飘着，时间越长越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她难道就这么不想我吗？”
“这个，我这就去催一下。”
……
哗哗的水声抚慰着科研工作者疲倦的神经。
半透明的休息舱内，赫拉站在水帘中，低头闭眼调整着呼吸，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冥想仪式。
一旁的舱壁传来了滴滴声，当赫拉抬头去看时，上面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老板在等您。’
水声停了，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赫拉身上的水分迅速带走。
她面色平静地走出浴室，慢条斯理地穿戴起了舒适且样式普通的内衣和工作服，随后披上了那具有综合防护效果的白大褂。
赫拉原本觉得，她已经不会太在意自身外貌，但在离开休息舱前，还是忍不住站在半身镜前驻足了几秒。
镜子中的人影比起几年、十几年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这是不正常的。
她最近几年已经放弃了医美和护肤，这种延迟衰老的现象，应该是源于那种高维微生物对她身体的影响。
它们施加的影响，并不只是正向。
镜子中的人像旁出现了一连串的数据。
她的身体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体检，各项指标都算健康。
赫拉不自觉站的稍久了一些。
‘赫拉小姐？’
律的催促再次出现，赫拉轻轻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双手揣在白大褂口袋中，低头走开。
她有些犹豫了。
“律。”
“您要反悔吗？”
“将一切都告诉洺，洺极有可能会叫停我的实验，”赫拉低声说着，抿嘴皱眉，抬头看向了最近的、镶嵌在船体走廊中的固态显示屏。
律的身影出现在里面，平静地注视着赫拉。
“赫拉小姐，必须提醒您的是，是因为您对我许诺会在实验取得一定成果之后，对我的老板坦白这一切，您不能欺骗一个愿意相信您的机械思维体。”
赫拉心底不断思忖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会产生一丝丝的惧怕。
“洺会厌恶我，对吗？”
律没有回话。
赫拉停下脚步，慢慢做了个深呼吸：
“你知道的，律，我们的实验很顺利，我们现在走在了高维文明为我们预设的道路上。
“这项实验如果能成功，我们的势力就能得到高维文明的庇护，我们就能在当前物质界的文明竞争中获得优势，我们！”
“赫拉小姐！”
律打断了赫拉的话语，平静地注视着赫拉，低声道：
“您有些过于焦虑了。
“老板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我们的这项实验虽然有很多违反人道的地方，但我们本质上是为了人类文明对抗虫族文明，而进行实验探究，此前我们已经牺牲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名落风同盟的死刑犯，以及米米莉小姐抓来的穷凶极恶海盗团伙。
“现在的试验形式，实际上比之前的更温和一些。
“依照我对老板的了解，他并不会因此就排斥您。”
赫拉苦笑了声：“你在安慰我对吗？”
“确实有安慰的成分在。”
她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转身要走回休息舱。
律的投影出现在了走廊各处镜面上，四面八方的目光凝视着赫拉，不远处的几台机械守卫眼中红光闪动。
“赫拉小姐，请不要逃避。”
“赫拉小姐，你应该遵循我们之间的约定，这是我们建立互信的基础。”
机械卫兵向前，堵住了赫拉面前的路。
律的投影迅速合而为一，最终定格在赫拉身侧的舷窗上，轻声道：“老板现在心情不错，这是个不错的坦白机会。”
“律，我下次告诉他，下次可以吗？”
“抱歉，”律沉声说着，“基于我必须对主人坦诚的原则，我无法帮您继续隐瞒，就算您今天不主动坦白，我也会对主人详细禀告……这样会把事情闹的很僵，我很珍惜我与您之间的珍贵友谊。”
赫拉紧紧攥着拳。
她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身走向了杨洺所在的休息区。
“我知道了。”
律说的没错，她必须面对杨洺，哪怕因此被杨洺厌恶排斥，她的科研实验大概率是不会被叫停。
赫拉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午后。
她站在一只只培养皿前，准备摁下眼前的启动按钮时，律轻声问她：
‘您真的觉得，这是正确的吗？’
赫拉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闪烁的眼神逐渐归于坚定。
“律，我是正确的。”
……
“来，爱蜜莉雅，我为你正式介绍下，这是我们暗星体系的首席科学家，人类顶尖的虫族研究专家，赫拉。”
杨洺控制的机器人热情地做着肢体动作。
“赫拉快过来，这是爱蜜莉雅。”
赫拉含笑向前，对爱蜜莉雅的机器人伸出了右手，后者礼貌地与这位个子不高、面容精致的女研究员浅浅握手、致以问候。
一旁的科列夫笑呵呵地道了句：“瞧瞧，这都不介绍我。”
“我知道您，”赫拉眯眼笑着，“您是老板新女友的父亲，也是老板的挚友。”
“嗯？”
科列夫机器人头顶的屏幕中，那张老脸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扭头瞪着杨洺。
杨老板淡定地干咳了声：“律，把他弄下线。”
“好的老板！”
科列夫的机器人瞬间宕机。
一旁的爱蜜莉雅眨了眨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赏金猎人的女朋友，是赏金猎人挚友的女儿，也就是说，他泡了自己的侄女，也就是米米莉小姐……
“呃，”爱蜜莉雅的小表情顿时有些复杂，“赏金猎人，你会跟我们的能源大亨好好解释的对吗？”
“他需要学会接受现实，我们是真心的，我可不是玩弄女孩子感情的渣男。”
杨洺有些无奈地看向赫拉，后者眼底泛着几分狡黠。
她明显是故意的！
“赫拉小姐平时主要就是研究空间虫族吗？”
爱蜜莉雅主动开启了话题。
赫拉含笑坐去了爱蜜莉雅的机器人身旁，笑道：“我其实是被他骗过来的，包括且不限于，背叛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庭，像是被关在囚笼中的鸟儿，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没有自由，只能从事这种危险的研究工作。”
杨洺：……
“不要把我描绘的像是一个黑心商人。”
爱蜜莉雅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赫拉啧了声，“他这个人，最喜欢用各种手段蛊惑少女的心。”
“她是我前女友，”杨老板在旁淡定地解释着，“直到现在而言，我们也保持着相对良好的私人关系，不过，私人关系之外，我们更多是投资者和被投资者，我们合作干了很多大事，也为彼此抚平了心底的寂寞与孤独。”
赫拉幽幽地看着杨洺：“然后呢？你在谢尔曼帝国跟那位公主出双入对，我在幽暗的实验室孤枕难眠。”
爱蜜莉雅控制的机器人做了个‘梳发’的动作。
显然，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尴尬。
一旁的律突然开口：“老板，您可能要注意一下时间，我们现在还在帝星外面。”
“啊，对，”杨洺道，“这次跟你见一面，我还要继续去……虫潮的应对工作，就劳你多费心了。如果能在克制虫族的方式上有所创新，或许人类文明能少付出一些牺牲。”
赫拉有些欲言又止。
律却道：“老板，赫拉小姐希望单独与您谈谈。”
爱蜜莉雅连忙道：“赏金猎人，我也要去参加我的庆祝会了，很高兴与您见面，赫拉小姐。”
“这是我的荣幸，落风的女皇大人。”
“您别这么称呼我……”
爱蜜莉雅的连接被切断，感知头盔停止运行。
杨洺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他低头看着赫拉：“是有什么大事吗？身体出问题了？需不需要我回来一趟？”
“不用，”赫拉抬起头来，略微耸了耸肩，“我有些事想对你坦白……跟我来吧，我做了你觉得不太好的事，出于对投资者的尊重，我必须让你知道这些。”
杨洺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看向了一旁律的投影。
律只是微微点头，低头不再言语。
十多分钟后。
上行的电梯缓缓停住，杨洺控制的机器人跟在赫拉身后，走过了前方那迷宫般的实验室布局，抵达了一处封闭的大门外。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赫拉低声说着。
他能看出，赫拉此刻是在故作轻松。
杨洺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当赫拉打开大门时，依旧忍不住紧紧皱眉，凝视着前方的中心大厅。
这里是第三节舰体的核心实验舱，负责的是‘高维微生物适配’项目，为的是寻找到类似赫拉这样的，能与高维微生物共存的人类载体，从而成为‘伪虫族’的一员。
眼前的大厅中，上千只营养罐密密麻麻的排列着。
每个营养罐中，都有一个面容相近的少女静静悬浮，身上插满了试管，头上戴着头盔，意识应该是介入了一个虚拟的、类似暗都那样的世界。
这些少女的脸……
杨洺看向赫拉，后者微微低着头，身体略微有些紧绷。
“我克隆了我自己。”
她略带歉意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