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手掌江左权!
五大三粗、凶悍至极的士卒踏破了县城的寂静,这些突如其来的外来人擎着朝廷的王旗,更是引来了无数的注目,从百姓到士人,皆是惊疑不定。
自古以来,越是小地方,越是熟人社会,在这个出行比较危险的时代,在这个出行价格比较昂贵的时代,大多数人都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县城中,除了那些行商之人,不曾离开。
建业朝廷,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个传说中无比遥远的地方,甚至比抬头就能够看到的太阳还要远。
对百姓而言,建业朝廷使者和郡中使者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山阴县的士族来说,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实在是太大了。
在山阴县中,有五大士族,盘踞在这里的都是比较低等的士族,在建业高门的眼中,这种士族也就仅仅是有一个士族身份了。
但在山阴县里面,这些家族却仿佛皇帝一样,基本上大部分的官位都由这些人把持,朝廷派来的县令,也要和这些人合作才能够治理县中事务。
山阴县治,五大家族的家主被通知要一起迎接上官,包括山阴县令黄似,整个县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集中在衙门中。
这些人皆身着绫罗绸缎,神色焦急的张望着。
黄似有些坐不住了,故意压低声音问道:“诸位,你们说朝廷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而且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朝廷又要打仗,让我们筹集物资和民夫?”
朝廷里面的高显一般来说是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县城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人完全看不上这里。
那些高门士族的子弟除了自己生活的县里,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踏足其他的县,他们就算是出来做官,也不会做县令这种官,而是直接进入军队。
不进入军队的,就会担任修书、修史这种清贵的官职,而后飞速的升迁,进入最高的决策层,县令这种低品级的俗官,高门是不会做的。
历次朝廷派人前来,基本上都是让他们准备粮草和征夫,所以黄似猜测这次也是这样。
“准备粮草和征夫就简单了。”
现在列国并行,打仗是经常有的事情,基本上每次征发,这些士族都是重点,就算他们不想支持朝廷打仗,毕竟他们都是本地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打仗,花费钱粮和族人的性命,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很怪。
但生活在朝廷治下,就算消极怠工,终究还是得做做样子的,摸鱼也是要有态度的,可以不拼命往前冲,至少不能明着在后面拖后腿。
吴氏家主吴勇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诸位,你们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是要我们准备粮草和征夫,哪次打仗没有事先下发征召令,哪一次会直接来本地征召。
而且打仗征召,哪里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一封诏书降下来,我们就照做,一个山阴县,哪里值得朝廷派出专人来盯着,最多也就是郡中有人来而已。”
听到吴勇的言语,刚刚平静下来的几人又平静不了了,“那这到底是为什么?郡中有没有什么消息,黄县令你在郡中不是消息灵通,难道就半点消息都未曾听到吗?”
黄县令的消息灵通很简单,他在会稽郡以及其他郡中,都有好友,消息这种东西,通常都会在这个圈子里面传得特别快。
郡中的士族那可就和县中完全不同了。
郡中士族是个非常广泛的群体,大部分的郡中士族都只在本郡中有威望,属于县中士族的上层,但仅仅是上层。
但有一些郡中士族,比如姑苏洛氏,姑苏陆氏,兰陵萧氏,淮阴韩氏,这些家族名满天下,通常被称作海内名门。
若是到达了这一步,就算是皇帝都要好好说话,只要不是那种不正常的皇帝,荣华富贵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黄县令有些人脉,但如果真的能交到那些顶级的人脉,他就不会在山阴县中蹉跎这么多年,没好气道:“若是有消息传来,难道我还会在这里和伱们等待吗?
整个圈子里面都风平浪静,姑苏郡公前些时日据说在建业举办了一场流觞曲水宴,在筵席上,据说说了一些有关于士族的事情,但你们这些小士族,不会进入姑苏郡公的眼,应当是没有什么事的。
况且姑苏郡公虽然身份极高,但他毕竟只是尚书令,在朝中还不算是最高的官员,此番应当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黄似话音刚落,便听到县衙的大门被狠狠踹开,两个身着甲胄,腰间挎着长剑的士卒冲进来,然后将县衙大门向两侧拉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颇为响亮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县衙大门为何要紧紧关闭,百姓若是有冤屈,要往何处去啊?”
这话一听就是来找事的,几人立刻就知道来者不善,黄似等人连忙从堂中走出,便见到十几人走进县衙中,都骑着马,进入县衙后,也没有下马,不仅仅骑着马,还都穿着甲胄,手中握着长枪,背后则是弓弩,这竟然是全副武装的士卒。
毫不夸张的说,这十几个士卒就能在山阴县中杀个来回,在十几个甲士之后,又有上百人冲进来,杀气腾腾。
这下是真的将堂中几人吓到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为首之人望了黄似等人几眼,张嘴念出几个名字,恰恰是这些人,待确认无误后,便一挥手,“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送到建业。”
??
“上官,上官,这是为何啊,我等可都是名列氏族志的士族啊,如何能这般粗暴对待,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那为首信使闻言冷声笑道:“氏族志?
你们东窗事发了,此番就是上峰让我前来拿你们,你们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我可以告诉你们,不仅仅是你们,还有整个氏族,但凡参与到这件事里面的,全部都要接受惩处。
带走!”
士族造假之事,自然不是一拨人就能完成的,在家族内部同样有知道这件事的,甚至可以说,知道的人不少,尤其是族长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情。
……
抓士族!
建业城以及整个江左都爆发了巨大的争论,洛显之先前所说的要调整士族的选取方法都没有这件事带给众人的震撼大。
“郡公,这件事是不是不妥,怎么能够这样抓士族呢?这简直是斯文扫地啊。”
尚书省的官府中,洛显之面前围着一群不速之客,都是有头有脸的士人,对洛显之这件事,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
“郡公,我们这些士人,是古之圣贤的精粹,是诸夏文华的结晶,这样对待士人,难道不是文明的终结吗?
您这样粗暴的对待士人,会令圣贤哭泣,会令野蛮滋生,难道不靠我们这些士人,反而去依靠那些五大三粗的军士来保存我们的文明吗?”
面对洛显之这种在他们看来极其过激的举动,这些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世上永远都有人去分层,这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当初整个诸夏瞧不起胡人,认为胡人是野蛮的禽兽,是完全不懂得什么文明的野人,在胡人已经彻底势弱后,在诸夏内部开始了新一轮的歧视。
在洛氏内部,有一个被认为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先前这些士族说的当然很荒谬,他们不是诸夏文明的结晶,如果诸夏精粹就是这些人的话,那诸夏早就灭亡了。
但是他们说的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诸夏文明是一定需要文字来传承的,武力是保护这些东西的,但最核心的的确是文化,想要传承就要很多很多的读书人。
只能是读书人,无论是农夫、手艺人、商人、军士,都不能承担得起这个历史重任。
但读书人就有一个大问题,书籍代表着知识,而知识本身就是一种财富,无论一个人先前是做什么,有什么身份地位,一旦读了书,这些人从思想上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巨大的,而且是几乎不可逆的,在这无数年的实践中,洛氏几乎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例外。
只要人读了书,他立刻就脱离原来的阶层,开始主动的向贵族或者士这个阶层靠拢。
即便他还没有摆脱困境,但已经从思想上脱离,身上有了一层束缚,让一个读书人去做一些工作,他是绝对不会愿意的,即便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做,但他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都别读书,但这不可能。
洛氏宁愿培养出一大群这种人,也不能让人不读书,书籍是让人变的更好的东西,人不读书,就算是再聪明,也会受到限制。
还是刚才那句话,读书人身上的确是带着传承重任的,这是只有读书人才能承担起来的,其他人都不行。
洛显之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别无他法,于是冷冷的笑道:“本公实在是不知道诸位在说些什么,士人的确是文明的精粹,但不是每一个士人都配得上这个称呼。
在一千年前,我洛氏先祖洛圣、儒门先贤的孔圣和孟圣,就已经知道有教无类的道理,就已经知道广开门徒的道理,而大多数的士族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本公不知道你们传承的精粹到底是什么。
或许传承的就是如何去作假,如何去用士族这个身份欺骗更多的人,以图得到更多的利益吧,完完全全就是一群利益熏心之辈。”
洛显之尖锐的话语惊呆了众人,连忙急声问道:“郡公此言何意,我等为何完全听不懂。”
洛显之当然知道这些人听不懂,径直将那些证明甩出去,继续冷声道:“看看吧,这就是此番本公所抓的士族,为了荣华富贵,就连祖宗都能拿出来做交易,这就是现在的士族,如果本公再不整顿,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来?
仁义礼智信还能不能做到,忠孝还能不能保证,不,孝已经没有了,你们每一家士族都宣扬着高洁的名声,结果却连孝都做不到,还有脸来本公这里哭诉冤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公都替你们感到害臊。”
孝!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孝还要大,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阻碍臣子去尽孝,说一个人不孝,基本上就是要毁灭这个人。
所以对于任何有关于不孝的指控,都将被严肃处理,但现在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手中所握着的是什么,是士族伪造的证据。
那些逐渐破落的士族,竟然为了荣华富贵,将外人加进族谱里面,在他们的祖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多了一些子孙。
活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这种事,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操作,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太高了,还没有经历过败落,所以才不会如此。
洛显之却知道,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少见,只不过以前是没有这种用族谱来假冒的,但那些李代桃僵的事情是不少的,就现在的各个家族中,或许就有就换掉血脉的,尤其是那些姬妾众多的,很可能主家养的就是侍卫的孩子,甚至是家奴的孩子,这都是存在的,也就只有洛氏能保证没这种事,毕竟洛氏是唯一能检测血脉的家族。
不说嫡系的圣痕,就算是旁系,那也是能测出来的,洛氏能查到跟脚,子嗣又少,对这方面一向查的紧。
“郡公,这会不会假的?”
有人不甘心的问道,洛显之嗤笑道:“这件事本公知道之后,震惊无比,就担心是虚假的,是有人在构陷,本公亲自派人去查,查了这么久,结果非但不是假的,证据越来越多,本公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将他们全部抓到建业。
本公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陛下暴怒到了极点,让本公狠狠地查这件事,所有和这件事有所关系的,全部都要处理,都要死。
本公上次在筵席时就说过,现在的士族有大问题,现在果真就出现了这样的事,这世上没有人会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情,发生了这种事,定然是我国朝的士族制度有大问题,定然是氏族志出现了大问题,本公将会严查,绝不能再让我大梁出现这一类事。
诸位可还有其他事吗?
若是没有的话,不如先离去,尚书台的事务颇为繁忙,本公还有诸多事务未曾处理,恐怕是没有时间陪着诸位在这里言语。”
洛显之下了逐客令,这些士族之长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悻悻离开,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洛显之盯着这些人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些人开始急了,他一直都知道从那一日流觞曲水之后,就一直都有人在密谋反对自己的政策,要搞砸氏族志这件事。
他们不愿意将士族的评选标准收归官方。
在江左,上等的士族自然是支持门阀掌权的,但是次等的士族却反对门阀专权,因为这导致他们不能上升,但是他们是反对门阀专权,却不是反对士族掌权,这其中的力度把握,就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在这时其实还发生过一件事,那就是萧衍准备用行政命令,不让士族之间互相通婚,尤其是那几家最大的家族,这些士族之所以势力庞大,和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绝对是有很大关系的。
萧衍准备将那些一向自矜高贵的几个门阀全部列入禁婚的行列中,这种想法的出现就是因为洛显之提到自古以来,从邦周时期贵族们就喜欢联姻,几乎所有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团体,都是使用联姻来维持相互之间的关系。
于是萧衍产生了这种想法。
但是在洛显之看来,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他对萧衍说,“陛下颁发这样的政令,反而是证明了那些家族的强大,反而是证明了那些家族的高贵,这恰恰是在说明,所有人都想要和他们结亲,这不是禁止他们,而是为他们抬高地位。”
萧衍想了一下的确是这样,于是这种想法就作罢。
回想着来到建业后所发生的一切,洛显之低声自言自语道:“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呢?”
是的。
在洛显之看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在这一方面,他比他的父亲洛有之和萧衍都要乐观的多。
长江以北的三个国家不知道,但是在梁国,在洛显之看来,门阀士族已经是日暮西山,真正的门阀士族时代,其实只有楚国的数十年。
在萧衍起兵,并且在二十年的战争中,皇族以及皇族的盟友已经总揽了政治和军事上的权力,现在的门阀士族只在社会上和文化上还具有相当大的潜力和影响力,萧氏的本质上就是用军事力量在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在军事的掌控之下,又有洛氏在所谓的士族风流和风雅方面为萧氏站台。
洛显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因为很简单的一个原因,在楚国时期,楚国皇帝想要杀死一个大士族的领袖是不可能的,正如当初楚国皇帝说陆逊是奸佞,故意不率领大军前往征讨魏国,结果却被士族大臣针锋相对的说,皇帝没有这么说话的资格。
楚国的皇权是很低的,说是傀儡自然说不上,毕竟皇帝在很多方面说话还是算数的,但仅仅如此了,若是在更多的方面想要做一些事情,那就不可能了。
但是梁国不是这样,从萧衍登基开始,梁国皇帝的权力就是正常的,在初期门阀士族们还没有从楚国的现实中过来,于是有一些冲突,但是很快就迎来了洛有之的镇压,张氏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放逐的,于是各个士族很快就认识到了区别,等到萧衍从草原上回来,又向汉国发动进攻,结果就更不用说了。
洛显之觉得自己的父亲,最强的一点就在于,竟然能够让梁国没有二世而亡的迹象。
楚国时期虽然皇帝的权力不大,但是皇位却很稳,楚国末代皇帝那样的皇帝,尚且能够安稳的当几十年皇帝,就是因为各个门阀士族之间,彼此制约,要保留楚氏的皇位。
后来如果不是有洛有之作为内应,萧衍的起兵不一定能顺利拿下楚国,因为各个门阀士族不会那么快就投降,可能会经历一场残酷的战争,直到一方失败。
但皇帝换掉,排斥门阀士族的政治,皇权恢复的制度却没有那么容易稳定,这是从一个圈跳到另外一个圈,会让所有人都产生无所适从的想法,到底该要怎么走,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洛有之用他高超的手腕,压制了这个问题,让梁国的国祚正常平稳的过渡到了现在。
这些老贵族,通常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越是衰落,越是要摆出门庭显赫,以显示自己依旧如同旧日,在当世其实就已经有人说过“衰至便骄”的道理,也就是说“一个家族衰败到了极点反而骄傲”。
洛显之说一切都过去了,就是因为这些士族开始了自我的骄傲,当年在楚国时期,他们可不是现在这样,那个时候的门阀士族,根本就不主动去彰显自己的权力,只是在关键时刻,用一些简单的言语,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而现在呢?
“发现自己不能再凌驾于皇帝之上,不能再和皇帝平起平坐,于是就只能摆出一副远离皇权的姿态,但是维持家族的富贵,又必须要成为官吏,那就必须要结交皇权才行,于是整个人就显得很是矫揉造作,这是应当引以为戒的,不仅仅是门阀士族,在往日的岁月中,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是如此,他们越是开始高傲,就越可以认为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权力,这证明整个社会的底层都开始变化,后世子孙可以作为参考。”
洛显之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下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的随笔还处于不能成体系出现的思想,在之后他整理一番后,就会将这些东西,用更加简洁高效的文字,去记录在的附页上。
随着士族论这部书一起传到后世,这些东西就是治政书,是可以让后世子孙从中学习的,洛显之能在刚刚加冠的年纪就有这么多深刻的知识,除了他自己是个天才之外,就是因为这些治政书的存在。
天才的特征就是举一反三,学习极快,洛显之读完这些东西,就能够在现实中真正的使用出来,祖先所经历过的,他不需要再去自己揣摩这些,而是天生就懂、就会。
写完这些之后,洛显之向后一躺,直接累的睡着了,这些时日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仅仅是尚书省的政务,还有查士族这件事,还要忙他的婚事,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他又不是当初那些有祖宗保佑的嫡系子弟,没有那么强的身体素质,骑马射箭虽然不在话下,但仅此而已,和那些大老粗肯定是比不了的。
……
洛显之在这里呼呼大睡,外间的风波却传得越来越大,渐渐有小道消息开始传播,在政治上,有一个铁律,通常小道消息是最准确的,因为这些消息,通常都是不好直说,但是又必须要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于是就会悄悄的光明正大传播。
现在就是这样,洛显之当然知道这个消息是盖不住的,他本质上也没有想着掩盖,因为没有必要,这件事传播的越广越好,就是要沸沸扬扬,等到各种谣言满天飞,等到其他的士族都扛不住各种越来越奇怪的谣言,求着他来处理的时候,他再开始处理。
至于洛显之为什么这么确定会有谣言,自然是因为这世上人的八卦之心是永远不会断绝的,这世上永远都不缺少那些会抓住机会的人。
尤其是那些聪明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这是一件真事,那这就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定然有极多的人会受到牵连和惩处。
但危险中蕴含着机会,如果能够在这其中立下功劳,那得到的回报也很多,如果能够在这种混乱中浑水摸鱼,将自己的仇人搞下去,那岂不美哉?
这种事情古来不罕见,没有任何一次政治风暴能够完全的精准的去处置那些想要处置的人,几乎每一次都会有很多所谓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清理手段的高超与否,就是牵连的人多与少。
而且没有谣言,难道洛显之就不会让他有吗?
洛氏在江左混了这么多年,尤其是在洛氏主脉消失之后,还能够屹立不倒,难道是凭借所谓的运气吗?
洛氏可不是迂腐先生,虽然有不可动摇的底线,但佛祖也有金刚相,也有霹雳手段,更何况洛氏,权术不是不会,栽桩陷害不是不会,只是一般不用而已。
不过在对付那些本就无耻的人上,洛显之一向的看法就是,不用和他们讲什么政治道义,送他们去极乐世界才是最关键的。
在洛显之渐渐少见外客的时候,皇宫中也极度的安静,就仿佛皇帝不知道这件事一般,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洛显之已经说过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已经向皇帝汇报过,那现在皇帝的这种举动,就更加耐人寻味,就更加令人不安。
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所有的门阀士族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那就是如果皇帝不愿意见到他们的话,他们甚至就连进入皇宫,见到皇帝都做不到。
他们真的只是大梁装点门面的东西,真正的最核心的权力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手中,在这种关系的时刻,他们只能徒劳无功的去奔走,然后等待着那个未知的结果。
城中有关于这件事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但那都是在水面之下,在水面之上,这件事却越来越安静,在等待了许久的大朝会被皇帝因为生病取消后,这件事就越来越安静,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是故意不见大臣,甚至不给臣子们见到他的机会,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官方层面上,现在整座建业城最火的事情,应当是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他们两个人的婚姻,主使者是一位皇族的郡王,是萧衍的长辈,是现在皇族中辈分最大的一个人。
这种程度的重视,这么说吧,当初太子结婚的时候,这位也是主使者,洛氏的聘礼在建业城中沸沸扬扬,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姻,城中的士人已经开始准备为两人的婚姻去写下诗赋了。
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在他们自己看来,颇有一种,火山已经将要爆发,但是所有人都盯着手艺人在火山口雕刻冰花。
明明大多数人都知道即将有一场风暴席卷建业,甚至席卷整个梁国,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一桩婚事。
……
谢氏府中,谢道韫静静地等待着婚期的到来,她的兄弟们经常来看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阿姐真是美丽,姐夫有福气。”
谢道韫却问道:“是不是最近又有不少家族来拜访,他们还是没有放弃?”
现在唯一能够和洛显之联系到的就是谢氏,甚至在很多人看来,现在之所以迟迟不发,就是因为洛显之不想在婚期前搞出血雨腥风,很多和谢氏有所交好的家族,都前来拜访想要试探一下口风。
谢玄闻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而后微微叹道:“他们又怎么知道呢?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觉得我们知道呢?不过姐夫现在不愿意发动,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在婚期前动手?”
谢道韫闻言垂下了眼睑,她是知道一些事的,毕竟很多事,还是她和洛显之一起出的主意,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就算是自己家人,而且那些事本来也和谢氏没有什么关系,还是不要多嘴。
不过现在引而不发,或许还真的是不愿意在婚期前发动,洛显之虽然是个政治家,但洛氏的人,一向不是那种只知道治政的,这也是天下女子所向往洛氏的东西。
在无论是焦急等待结果的人,还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人的注视下,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终于如期降临,自太子大婚后,这应当是江左第一盛事,洛氏自己搞出了不小的排场,但并没有太过于煊赫,但是萧衍却主动给洛显之加了无数的东西,于是这场婚事虽然没有逾越制度,但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建业城中,一片繁华景象,那滔滔的长江之上,波浪涛涛,也仿佛是在为洛显之和谢道韫而庆贺,太多的人聚集在建业的道路两侧,在这种日子,礼制是可以略微被放下的,于是在无数人的簇拥下,洛显之骑着高头大马,前往谢氏的府邸。
一切都很是顺利,装饰豪华的府邸,貌美的新娘,顺利的婚礼,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这在情理之中,谁这么不长眼,会在这种场合闹事,恐怕是不想在江左存在了。
在夜色降临后,宾客渐渐离去,带走了满城的繁华,洛显之和谢道韫坐在房中,谢道韫一直很美,今日更美,洛显之仿佛松了一口气,灯熄灭,被翻红浪。
“夫君要去处理那些事了吗?”
洛显之伴着清晨的光醒来,然后就见到谢道韫正端坐在琉璃镜前,装饰自己。
那些事?
洛显之很快就明白过来谢道韫在说什么,他摇摇头笑着说道:“已经推迟了这么多天,多一两天没有问题,先将我们的事情做完。”
果然。
谢道韫转过身去望着镜中如花娇艳的自己,洛显之果然是因为婚期而推迟了这件事。
……
洛显之的休沐结束,重新回到了尚书台,在他出现之后,整个尚书台都为之一震,又因为洛显之刚刚出现就将负责处理刑狱之事的官吏全部叫了过去。
等到这些人出来之后,一个个都脸色凝重,没人敢上前问,但是刚刚靠近就被摇摇头,示意别问了,就是那件事。
果然!
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预料,现在洛显之真的开始处理这件事,很多人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不是直接处死,而是在不可能改变死亡结果的时候,那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这种明明知道有一把刀悬在头上,却不能解决掉,知道这把刀迟早会落下来,却不知道何时落下来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是死是活,立刻给一个说法,这就是许多人的心理。
现在洛显之就给了他们这个结果和说法。
“士人,传承圣贤之道,以作恢宏,士族乃是卓绝士人之后,因为祖先的恩德,得以被世人列为高显,其中所凭借的是祖先的恩德,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君子之泽,泽及后人,这是素王所定下的规矩,一千四百年来,没有人不去遵守它。
但先祖泽及后人,后人也需要拱卫先祖,立下功劳,使先祖愈发彰显,我朝陛下,进位皇帝,于是使先祖进位王爵,这便是自古以来最大的光宗耀祖。
但现在有些人在做什么呢?
先祖的恩泽已经不足以庇佑后人,后人竟然图谋先祖的那一身骨血皮肉,将之披在外人的身上。
现在有些人在做什么呢?
先祖不曾有过恩泽,竟然使用一些金银珠玉去加入别族的谱系,背弃自己的祖宗,选择他人的祖宗来祭拜,让自己的祖宗在荒野中不能受到血食的供奉,而去祭拜别人的祖宗。
本公实在是震撼啊。
皇帝陛下实在是无言啊。
这难道不是将圣道践踏在地上吗?
这难道不是将圣贤的教诲踩踏在地上吗?
这难道不是将一切的礼法道德都弃之不顾吗?
这样卑贱的人,难道会有人允许他们继续生存在素王上皇的苍穹之下吗?
这样无耻的人,难道能够允许他们继续活在世上吗?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用最严厉的手段去惩处,又怎么能够警示后来的人呢?
本公提报给了皇帝陛下,这些人无论是造假者,还是默认造假的人,都要全部处死,并且要以发覆面将他们抛尸在荒野中,这是为了惩罚他们的不孝之举。
本公对如今的士族极其担忧啊,本公甚至向陛下提议,将姑苏洛氏从氏族志中摘出吧,本公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人同立在一片青天之下。
陛下劝慰了本公。
氏族志已经不能再使士族尊贵了。
本公将会纠结整个姑苏洛氏的力量,对氏族志重新排查重新厘定,重新排序。
本公将会使士族重新回到那个有卓然功绩的时代。
在本公还没有彻底将新的氏族志编撰出来前,大梁将会停止按照氏族志授予官职,以防止再有欺世盗名之辈,借着氏族志身居高位,那将是我整个大梁的耻辱。
本公用这封文书来告诉江左的士族,这是本公的意思,这是陛下同意的,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本公以为你们不应当说任何事了。
如果本公不能承担起这些责任,那,士族这个曾经有过无数功绩的群体,将会毁在你们的手中。
大梁的四州之地,在陛下的肩上担着,在本公的身上压着,不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听从陛下的命令,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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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造假案”是南朝梁时期的三大案之一,这场案件的爆发前因不再多做赘述,但最终的结果是喜人的皇帝萧衍以及执政洛显之,借由这件震慑江左的大案,重重打击了本就走下坡路的门阀士族。
笔者认为这是南朝门阀政治的转折点之一,在洛有之时代的军事上失势、政治上失势之后,门阀士族们在社会上同样开始失势,唯一所保留的只剩下文化上的优势。
在文化这一点上,洛显之并未对其进入打击,而是予以保护,这是洛显之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