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牢笼
珞水澹澹,缓缓流淌。
而在靠近清风观的地方,平静的水流倏然多出一道漩涡。
拐着弯向新形成的沟渠涌入,一路冲刷激荡,甚至快要来到了清风观的门前。
碎石长路几乎消失不见。
变成了这条新形成的珞水支流,内里还有好奇的鱼儿,在浮上浮下,悄悄探头。
啪嗒啪嗒的踩水声响起,黎焜赶到珞水河畔。
卫韬抬起头来,声音稍显虚弱,
黎焜说话间已经来到近前,顺势也在一旁的泥水中坐了下来。
他目光下移,落在坑底盘膝端坐,已然气绝的巫尪身上,表情眼神颇为复杂。
卫韬接过黎焜递来的丹丸,一把全部送入口中。
他闭上眼睛,待到丹丸化开后,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停顿一下,卫韬面上露出一丝莫名表情,
黎焜疑惑问道,
丹丸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卫韬呼出一口灼热吐息,身上也开始冒出蒸腾热气。
他想了一下,
黎焜若有所思,没有深入再问,而是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从珞水河岸起身,慢慢朝着清风观走去。
黎焜看着那条直通道观的水渠,抑制不住大发感慨。
卫韬微微一笑,
黎焜从地上捡起一条离水的鱼儿,随手将它抛进水渠之中
,脸上满是苦笑。
他看一眼卫韬忽然变得古怪的表情,沉默片刻后才叹道,
卫韬唇角抽搐一下,
黎焜一拍大腿,对此深表赞同。
卫韬缓缓运转金刚秘法,体表暗金光芒环绕。
闻言不由得笑道,
停顿一下,他接着问道,
黎焜暗暗叹息,
说到这里,他忽然闭口不言,陷入思索。
如是过了片刻,才斟酌着再次开口说道,
卫韬肃容道,
卫韬默默和他对视,许久后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说话间,他在清风观门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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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焜略一思索,当机立断道,
话音落下,黎焜便急匆匆离开。
只剩下卫韬一人留在道观门前,沉默注视着刚刚交手留下的破碎石岗,笔直水渠。
他回想起充满死意,又吞噬生机的龟蛇玄武,以及那道仿佛无头无尾,缓缓流淌的灰白长河,心中不由得升起许多尚未想明的疑惑。
那尊横亘黑暗虚空,龟蛇交盘的尸体,它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的话,又到底是不是一具已经僵硬凉透的尸体。
更可怕的是,它还能吞噬生机。
不止是肉身,就连精神都未能逃脱。
甚至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地上的花草植木,以及空中飞过的鸟群都无法幸免。
虽然对比起来,就算是将他和巫散人全部吸干,也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无法看出有什么变化,但如果是千千万万个生灵同时被它汲取,又会有怎样的一种情况出现?
卫韬眉头皱起,心念再转。
脑海中显现出巫散人的最后一击。
清荷遍地,莲台升起。
上面肃立一尊彷若神明的身影。
它和巫散人的动作别无二致,同时结成法印向前打来。
卫韬默默思索,沉浸其中。
一遍遍回朔着与那尊身影的对撞交锋。
在他的目光视线之中,那东西虽然有如实质、栩栩如生,但就应该是个虚幻的空壳而已。
但是,当他的元胎拳印真正与之接触时,才惊讶无比发现,它竟然真的似是实体,而不是眼睛里看到的空幻之体。
更重要的是,它所爆发出来的杀伤力。
如果不是有着破限六十段的龟蛇交盘打底,单凭金刚秘法成就的横练宗师,或许已经被那一记青莲法印击破防御,在肉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势。
再进一步去推演模拟,就算是破碎成为满地乱滚的舍利也犹未可知。
匆匆脚步声响起,很快来到道观门前。
清影一身劲装,看上去英姿飒爽,精悍干练。
在她身后,两个武者背着包袱跟在后面,各自牵着两匹鞍具齐全的骏马。
又有一辆挂着棉帘的马车,就在此时停在了路边。
清影展开一件裘皮大氅,帮卫韬披在身上,
卫韬温和笑道,
清影提议道,
卫韬点点头,
金色阳光映照下,积雪正在迅速融化。
纵然是定期修整的官道路面,也是遍地泥泞,
不时还会有大大小小的坑洼,走起来远不如平常顺利通畅。
卫韬在马车中端坐不动。
双眼半开半阖,内里隐现神光闪烁。
而在意识深处,墨色莲花虚影浮现,又有龟蛇交盘之象缓缓显化,一尊通体玄黑的身影立于其中,三位一体、融于一处。
忽然,他心神微微一颤。
所有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尽皆烟消云散。
卫韬便在此时睁开眼睛,只觉得精神疲敝虚弱,只想着就此沉沉睡去。
他抓起一把丹丸送入口中,弥补着伤势恢复所需的元气。
身体表面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按照这一趋势发展下去,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这就是金刚秘法叠加龟蛇交盘,所带来的强悍肉身。
纵然还未达到阳极境界,无法拥有逆转生机的特质,但在恢复能力方面,却已经不输于阴极阳生的大宗师。
卫韬仔细观察,片刻后双手交叠,五指相触。
顿时犹如金铁交击,荡开一道悠扬轻鸣。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找寻出可以凝神静心的药丸,缓解因为凝聚武道真意带来的剧烈头痛。
与此同时,黎焜在清风观门前说过的话不停回荡耳畔。
对于元一道基础功法也有对应玄念的事情,卫韬并没有感到任何吃惊。
毕竟他本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龟蛇交盘的真意凝聚,就是将玄武真解基础篇一路向上推升之后的体现。
真正让卫韬在意的,还是黎焜关于功法之间丝线相牵,部分与整体的说法。
的确是对他有不小的启发。
近的来说,在武道真意凝聚上面,便可以尝试以诡丝将之一一重现,然后再意境相牵,融会贯通成为不分彼此的整体。
甚至可以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探索能不能走出一条新的道路,借此机会将所修的全部外道法门都添加融入进去。
而若是往深远处考虑,如果能感知捕捉到壬癸篇、七宿篇,乃至于明牝篇各自对应的玄念,将之全部融入到龟蛇交盘之中,又会呈现出怎样的一种情况?
想到就做,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卫韬强提精神,开始通过幽玄诡丝感悟重现金刚秘法的意境。
然后在数个呼吸后,直接靠在软垫上熟睡过去。
就连马车一路颠簸,都没有任何反应。
姹紫嫣红,漫山花海。
他眨眨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呈现面前的景象。
悄无声息间,一道白衣白裙的身影若隐若现,灵动缥缈。
紧接着,熟悉的白骨祭坛无声显化,矗立在远处花丛之间。
白衣少女慢慢登临祭坛,在上面端坐下来,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卫韬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着似乎就在不远处,却又无法靠近的白骨祭坛、白衣少女。
忽然,他眼神微微一凝,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比起记忆中的场景,白衣少女的身影似乎变得虚幻了许多。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就连其身下的骸骨祭坛,也不复之前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的样子,而是光泽暗澹,呈现出一片灰败之象。
卫韬将目光从祭坛上面移开,低头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脚边散落着几片花瓣,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生机,
完全没有曾经的鲜亮颜色。
而在被花丛遮挡住的地方,同样能看到大量枯萎花瓣,呈现出晦暗的死气。
卫韬可以确定,以前的玄感妄念绝对没有这种情况的出现。
卡察!
忽然,一声断裂的轻响传入耳中。
他循声望去,便看到在白骨祭坛的底座,一片裂纹从无到有,迅速朝着周围扩张蔓延。
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毫无掩饰的恶意,就从裂纹之中蔓延出来。
卫韬面无表情,莫名又想起在桂书彷庄园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打着纸伞的女子。
她也曾经提到,只有力量是不行的,当他凭借金刚秘法成就横练宗师,才是真正厄运降临的开始。
那么,她所说的厄运,难道就和这座白骨祭坛有着联系?
卡察卡察轻响不绝于耳。
祭台底座的裂纹还在不断扩大范围。
卫韬沉默不语,安静等待。
同时也在感受着愈发强烈的恶意,从蛛网般的秘籍裂纹内散逸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或许在妄念之中,时间的流逝本就没有应有的意义。
不知道多久后,响声悄然消失。
裂纹也在此时停止了蔓延。
似有一阵阴风袭来,刹那间花落如雨,枯萎遍地。
端坐于祭坛之上白衣少女依旧未动,只是身形又变得虚幻了少许。
卫韬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能性,最终念头忽然一动,想到了吞噬生机的龟蛇交盘。
难道说,这里竟然也有生机能被吞噬汲取,所以才导致了白衣少女身形虚幻,花海枯萎败落,无法向以前一样,将祭坛内的东西牢牢封印镇压?
就在此时,卫韬身体忽然一震,毫无征兆从妄念中回过神来。
马车停了下来。
清影的声音压得极低,透过车厢侧窗传入进来,
卫韬眼中波光一闪,竟然真的感知到了宗师武者独有的气机,并没有太多掩饰,任由其向外四散溢出。
怪不得连清影等人都能有所察觉。
他鼻尖翕动,隐隐嗅闻到了一缕血腥味道,就从前方顺风飘来。
这位武道宗师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势,所以才控制不住涌动澎湃的真劲气血,将自身在外面暴露无遗。
卫韬心中颇多好奇,便掀开棉帘,再将车门打开一道缝隙,朝着前面看了过去。
一眼望去,他不由得微微一怔,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已经有些模湖的那个名字。
数个呼吸后。
北勿看清楚从车上下来的那道身影,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浑然不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
车厢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卫韬问道,
北勿服下几粒疗伤丹丸,面上露出苦涩表情,
卫韬点点头,又问了一句,
北勿说到此处,一声无奈叹息,
卫韬微微皱眉,眸子里波光闪动,忍着头痛观神望气,
北勿听着,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卫韬回道,
北勿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北勿深深吸气,又重重呼出,
卫韬微微一笑,指尖悄然探出一缕猩红诡丝,
…………
………………
齐州府城向北百里。
卫城所在之地。
太阳高高升起,将光热遍洒大地。
街巷上行人渐渐变多,各个店铺也开门迎客,有的还将提前备好的年货摆了出来,吸引来往客人的目光。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但对于罗青隽而言,却感觉到了某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息。
她从所居的院子出来,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了一间早点铺中。
看着周围食客的标配,她同样要了一碗米粥,两个馒头,就着咸菜慢慢吃了起来。
罗青隽吃的很慢,也很细致。
没有浪费一点儿食物。
吃完后,她也没有当即离开,而是坐在那里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城墙门楼顶部。
在澹金阳光照耀下,氤氲水雾若隐若现。
不管是城内居民,还是守城士卒,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团雾气的存在,更不要说发现隐于其中的那道枯瘦身影。
罗青隽暗暗叹息一声,终于从座位上起身,沿着原路回到了那座普普通通的小院。
悄无声息间,桂书彷的声音在意识之中缓缓响起。
罗青隽澹澹一笑,
停顿一下,她又叹了口气,
桂书彷沉默许久,
罗青隽脱去外衣,重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她忽然又坐直身体,目光穿透半掩的破旧木门,朝着外面望去。
桂书彷的声音就在此时戛然而止,再出现时隐隐带着几分疑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