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吉恩浪起,奔涌不息
凌霄和苏道云的反应,几乎是同时的。
当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意识到此地应为决战之所时,凌霄突然加速窜入密林,苏道云则立令众人下马追击,五十人呼呼啦啦跑入林中,激起一片飞鸟秃鹫。
林虽密,林内却一片平坦,苏道云这些年跟着苏冉混饭,窝囊是窝囊了些,江湖本领却一样没落,见此坦途地势,料定凌霄必是栖身于某棵树上守株待兔,苏道云索性虎拳一挥,五十余人又呼呼啦啦地穿过密林,直奔吉恩河边跑去。
到达河边后,苏道云立即命令麾下人马十人一组、二十步一组,摆开阵势。
凌霄想过河,必须杀光苏道云及五十名郡兵,如放置不理贸然强渡,游河期间只会成为苏道云的活靶子。如果凌霄躲在林中拒不出林,那么,等苏冉派遣援军赶到,凌霄一样是个死!
哼!谁是株、谁是兔,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吧。
苏道云自然可以等,凌霄犹豫的时间越长,形势对苏道云越有利,与凌霄恢复的那点气力相比,援军的到来会把凌霄逃跑的幻想彻底扼杀。
不一会儿,林中传来了动静儿,一个阴森冷厉的声音从林中传出,“苏道云,亏你还是一郡的郡卫长,做事怎么如此女子作态?你若要战,便进林来,若不战,老子可要回去和你婆娘委身香帏翻红浪啦!哈哈哈哈。”
凌霄拙劣的激将法毫无意义,苏道云也不多费口舌,仅是大声告诉郡兵们注意观察、坚守阵地、相互配合,防止凌霄偷袭。
不到一盏茶,百步之外,衣衫已经完全湿透的凌霄,终是没有耗过苏道云,只身跑了出来,只见他两手空空,毛发倒竖,步履疾健,露面之后也不打招呼,蛮牛一般向苏道云所在的中间一组郡兵冲杀而来。
站在郡兵前的苏道云也不废话,叩弓搭箭,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支轻箭裹夹破风之声,凌厉奔向凌霄门面,凌霄左闪右闪,轻松躲避。
五十步,苏道云再次挽弓,又是三箭齐发,不过这次分别射向膝、腹、腕,角度比较刁钻。眼见三箭飞来,凌霄立刻改变奔跑轨迹,巧借奔跑之势,左脚发力、右脚悬空,用力一蹬,人和身向右侧位移一丈,落地刹那,立即衔接,右脚发力,如一匹豹子,向苏道云复奔而来。
近二十步,瞧见凌霄胸前起伏不定,苏道云心中暗喜,于是,他扔下弓箭赤手空拳,与凌霄对冲而来。
两名旗鼓相当的武夫对决,状态十分重要,经过一夜追赶,苏道云困,凌霄在‘困’字上则还有一个‘累’字,凌霄刚刚林中小憩后,显然回复了一些气力,苏道云射出六箭,又将凌霄气息打乱。
此消彼长,两人虽然境界相当,但实力已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在苏道云眼中,此时的凌霄已如强弩之末,只需慢工细活,细火慢炖,小心他狗急跳墙就好。
‘砰’的一声,两人双拳对撞,砸开了辽西多年恩仇宿怨的最后一仗。
......
凌霄的对手苏道云,今年四十出头,他的前半生如老黄牛一般兢兢业业,没有任何机缘巧遇,祖上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宝贵的资源,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年复一年的辛劳和多年的江湖滚打。苏道云在郡卫长一位任职多年,虽说乞灵帮的人他动不得,但日常通缉、追杀、护卫等任务,也积累了老练的实战技巧,这让他与凌霄对站起来,手段丝毫不亏。
凌霄所学,亦是从战场上精炼出来的务实招数,看两人打斗,根本给不得一个‘彩’字,只有一招一式里面透出来的勃勃杀机。
却道两人拳拳相对后,凌霄退了三步,苏道云一步未退,他乘势而上,右手手掌立刻化拳为刀,向凌霄脖颈横劈而来,凌霄下盘迅速扎好马步,左手一摆,将这一劈硬生生顶了回去。
随后,凌霄见缝插针,右拳中指出尖、顺势直出,就要怼向苏道云心窝,苏道云左身向右前斜,凌霄直拳落空,但是,凌霄其人不退反进,浑圆结实的左肩膀用力向前一撞,苏道云被顶的向后打了个几个踉跄,防守出现了空挡。
凌霄岂肯放过如此良机,立即跨步上前,低身旋腿,一下便将苏道云扫落地上,河边碎石黄沙,凌霄提起铁锤般大小的拳头,纵身一跳,便向苏道云面砸去。
面对凌霄的乘势追击,苏道云临机向右一滚,躲了过去,凌霄拳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原地留了一个小沙坑,听得郡兵们惊心不已,看的郡兵们触目惊心。
这一拳要是砸在他们身上,保证他们的尸体连爹娘都不认得。
苏道云和凌霄几乎同时起身,两人抖了抖身上沙土,凌霄抽出了靴中短匕,苏道云戴上了铁制拳套,又同时向对方冲去。与此同时,位于守河五组郡兵中的最中间一组,开始有所动作,因是骑兵转步兵,又经历多年乱局,一组十人并未像彰武郡守樊听南帐下郡兵一般装备精良,他们皆是手持老式环首刀、身着轻甲,但贵在气势十足,但见十人分散跑开,准备将凌霄、苏道云二人战圈包围开来,继而配合苏道云击杀凌霄。
见此情景,凌霄冷哼一声,不予理会,依然与苏道云展开对攻,两人你有坚拳、我有利刃,见招拆招,打的不亦乐乎。
江湖传言,乃是至刚至猛之拳法,虽然算不上上品功法,但杀伤力极强,体力消耗极大,讲求“敛气凝神、急走经络、一拳杀敌”十二字诀。经历昨夜种种,凌霄已经心力交瘁,对上深知其弱点,采用以拖为主、以耗为辅战术的苏道云,凌霄仿若一头正被缓缓拖入沼泽的黄牛,苦苦挣扎而又无能为力。
双方交手第十一招,凌霄一个直拳长驱直入,苏道云双臂交叉,将其左拳紧紧卡住,身旁一名郡兵看准时机,挥刀猛扫凌霄下盘,却被凌霄左手投掷的短匕扎中心口,当场气绝,苏道云趁其分神,快速松臂顶膝,在凌霄腹部狠狠来了一下,凌霄来不及闪躲,只能选择硬抗,这一下子虽不致命,但也疼得凌霄龇牙咧嘴。
第十五招,苏道云以快拳抢攻凌霄天灵,迫得凌霄边守边退,直直退到距离一名郡兵三丈之处,那郡兵眼尖手快,手起刀落便在凌霄左肩留下一道血槽,凌霄怒不可歇,狂叫了一声“鼠辈安敢欺我”,突然自开门面,以头硬顶苏道云双拳,重重挨了苏道云一下后,凌霄头破血流,他强提精神,找准苏道云的出拳空挡,快速回身,一个手刀便使那名郡兵头身分离,出手之强之快,使郡兵无头的身体后退了几步才缓缓倒下。
第十九招,苏道云一个平扫肘后接斜挑肘,又开始紧攻凌霄头部,凌霄死守上盘,为在他身侧的两名郡兵对视一眼,左右同步,环首刀在其左腰和右腿上又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血槽,凌霄一吃痛,终是没熬过第二十招,被苏道云一个斜挑肘击得倒飞了出去,一串血花留在了半空。
凌霄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如一头病卧的猛虎,死死盯着苏道云,如果眼睛可以杀人,苏道云恐怕要被凌霄干掉数十次了。
苏道云并未因为凌霄负伤而得意忘形,他左拳前探、右拳收腰,低声喝问,“凌霄,你降不降?如若不降,这里就是你的坟地!”
补位而来的数名郡兵一齐抽刀,紧随喝问,“降不降?降不降?”
凌霄吐了口血水,缓缓起身,幽幽地看了看近在咫尺、奔涌不息的吉恩河,沉声道,“苏道云啊!若我没记错,你我在凌源多年,这是第一次交集。”
“可我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很多年!”苏道云表情冷漠。
凌霄淡淡道,“没想到啊!这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苏道云摆出架势,“你能有必死的觉悟,很好!”
“一直以为你是个废物,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凌霄双拳紧紧握住,眯起双眼,他一边借助这个空档来恢复体力,一边淡然道,“半生疆场或者一生疆场的武夫,天下何其之多?在战场上自悟出一招半式的武夫,又何其之多?可为何金栎悟出的,能被称为秘籍,苏道云,你可知道啊?”
苏道云不言不语,只是冷冷的盯着凌霄,他知道这是凌霄在暗自恢复体力,但此时的苏道云,也在暗暗聚力,两人生死,仅在下一次交锋了。
凌霄双拳再握,指甲深深扣进他的手心肉里,随后,凌霄的身体出现了微妙变化,他的毛发、双瞳渐渐变成淡棕色,身体表面被棕色光芒包围片刻后,又复不见,气势却陡增数倍。
而后,他身体爆射,不管不顾地向吉恩河飞奔而去。
金昭没学会的,我凌霄学会了!
金栎不敢用的,我凌霄敢用!
凌霄使用的,正是中的绝技,崩甲式。
崩甲式乃秘籍中所载的最后一式,也是这本金家密卷的精髓所在,崩甲式一旦用出,短期内会让使用者有金刚不坏、势如破竹之能,但此招式领悟极难、自损极大,金栎在写成此卷之后,特意提笔在崩甲式心法末端写下‘谨用慎用,后果自负’八字,用以告诫后人。
据传,崩甲式虽然是金栎所创,但他一生不管经历何事,从来都没有用过此招,而金昭那条傻狗,登上破城境居然还没有悟出其理,否则,当日凭借崩甲式所带来的金刚不坏之身,他也不会被死士辰轻易杀掉。
这一突变,既在苏道云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修炼至中境的武夫,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保命的本事,但凌霄直直向他冲奔过来,却是苏道远意料之外的事儿,难不成这凌霄疯癫了?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想归想、做归做,对于凌霄的这一疯狂举动,苏道云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扎好前弓步,凝聚全身力气,原地一动不动,凌霄转瞬即至,就在两人相隔三步之距,苏道云骤然爆喝一声,双拳以顶牛之状向前摆出,迅速击向凌霄前胸、腹下,势头十分刚猛。
及击,苏道云的双拳,好似打在一块空洞的青铜之上,发出巨大轰鸣。
而凌霄仿若无事一般,仍然五行我素,苏道云的全力一击,仅仅让凌霄缓了缓速度,而后,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苏道云双臂被撞的双双骨折,腿肚以下尽皆陷入沙中,凌霄向前又一冲撞,苏道云倒飞而出,落地后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自古危难见忠勇、困境见真情,遂苏道云一道而来的四十多名郡兵见此情景,明知不敌,也都纷纷呼呼喊喊,提刀而上。
他们忠勇虽然可嘉,意义却不大,面对这些向自己扑杀的郡兵,凌霄根本不以正眼看待,任你刀兵加身,我自势如蛮牛。只见凌霄勇往直前,将一干郡兵撞得或吐血倒地、或筋断骨折,再无一战之力。
同几日前杨全截杀叛逃士兵相比,今日之战远远算不得惊天动地。经过一夜斗力、斗勇、斗智、斗招,最后,凌霄终于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吉恩河边,同那晚的李琪凤一般,他最后深情地回望了一眼故乡的山水,强行咽下一口浓血,而后身形突然一飘,眼中一黑,不自觉地跌入吉恩河中,顺流而走。
比起李琪凤,他是不幸的,逃生之路如此艰辛,下一步也不知何去何从,力气用尽的他,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比起李琪凤,他是幸运的,多年以后,他这颗满怀仇恨的种子,又一次站在了家乡的土地上,虽然故人已逝,但他总算回到了家乡。
往昔固已逝,今追亦不迟。
待我功成日,怒啸辽西时。
......
执牛桥边,那一身素裙、双环鬟髻、凤眼桃唇的少女,左手指尖夹满了蝴蝶,一蹦一跳地跑到静坐于执牛桥边的小缁流身旁,对着小光头的肩膀轻轻一拍,那小缁流缓缓睁眼,一脸大梦初醒之相,还顺势咽了咽口水。
“刚刚,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一头恶蛟从这吉恩河出溜一下,游走了!吓人!”看小缁流一显的样子,明显没有说谎。
‘啪’的一声,东方羽在小缁流一显的光头之上狠狠来了一下,白眼道,“你呀你,干啥啥不行,做梦第一名,前段日子还梦到懿哥乘着五爪金龙飞过辽西呢,哪呢?龙在哪呢?连个龙鳞都没有!哼!”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明就梦到了嘛!师父说,我做的梦,一向很准。”小缁流有些委屈,悬胆鼻一抽,小嘴儿一噘,喃喃道,“师父曾说,若我将来德行加身,定是那‘日中视丝,明察众物,普度众生’的大法师,所以才起法号一显的,你不懂!”
“哈哈哈!好好好,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本小姐耳根子都被你磨软了。”东方羽将左手放在小缁流一显面前,凤眼一瞪,道,“诺,一显大师,那你说,我这一手的蝶子,我是放,还是不放?”
一显起身,观望日夜不息的吉恩河水,河水清且涟猗,再不见旬月前的血腥气。
一显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道,“东方姑娘,放与不放,全在一念,成仙成魔,全在......。”
未等说完,一显的光头又重重挨了一下,东方羽怏怏地说,“说了你多少遍,要叫东方老大。哎,和你出来,真是无趣得很!”
随后,东方羽五指一松,七八只蝴蝶缓缓飞走,也不知何时会重新聚在一起!
一显捂着脑瓜,酸溜溜地低声道,“我出来,又不是为了陪你玩的!”
东方羽耳聪目明,自然听见,她俏皮地对一显摆了个鬼脸,而后跑走兀自玩去了。
一显嘟嘴轻哼一声,他走到瞧上,瞧着有些发红的吉恩河水,还有已经失去了知觉正在随波逐流的凌霄,苦笑叹道,“恶蛟随河入海,人间又多一浩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