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代价
这一声带着三分戏谑的话,传入江然的耳朵里。
江然便直好似被人施展了定身咒。
他呆呆的站在马背之上,扭头去看,就见武神庙的围墙之上,正坐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坐没坐相,歪着脑袋咂着嘴,看了看自己之后,又瞥了一眼武神庙内,揉了揉自己的大红鼻子头:
“怎么这么多人?
“说好了私下见面,这不是公之于众了吗?”
“……你是见不得人吗?”
江然听他开口,就忍不住反唇相讥。
老头横了江然一眼:
“怎么跟为师说话呢?为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怎么就连一点尊师重道都不懂?
“快,许久不见,赶紧给为师磕个头。”
“做伱的春秋大梦。”
江然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
“这许多时日不见,看你还是这般无赖,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之间,他自腰间解下了白日里那鼻涕娃给他的酒葫芦,一甩手扔向了老酒鬼。
就见老酒鬼随手一捞,好似水中捞月一般,就把这酒葫芦拿在了掌中,轻轻颠了颠,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嘴上叫嚷的凶狠,到底还是心疼为师的,知道给为师把酒葫芦灌满,算是不枉为师对你的一番谆谆教导。”
“……”
江然立刻就后悔给他打酒了。
教导?教导个锤子!
教导自己学他的坑蒙拐骗,吃喝嫖赌?
教导自己流连花丛,恨不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要不是自己还有些本事,这会还不一定在何处眠花宿柳呢。
越想江然越是生气,而且这老东西内力雄浑,他方才扔那酒葫芦的时候,裹挟了不少内力。
只怕就连轩辕一刀也不能这般轻易接下。
他却滴水不漏,轻描淡写全不当回事。
可见他这一身本领非凡……
却偏偏什么都不教自己。
当真可恶至极!
想到这里,他心头气性上来,就不想搭理这老东西了。
飞身下了马,拿着缰绳就要将马拴好。
轩辕一刀等人此时正从大殿之内出来,很自然的接过了江然手里的缰绳。
就听老酒鬼嚷嚷:
“兔崽子,你往哪看呢?”
轩辕一刀听的头皮发麻,禁不住怒道:
“你是何人?安敢对我恩师如此无理?”
“恩师?”
老酒鬼龇牙咧嘴:
“你就是轩辕一刀啊?早就听说兔崽子不学好,偏偏好为人师,结果还收了你这么一个一只脚都跨进棺材的老东西。
“我看你比我还大了至少一轮吧?
“叫一个半大小子做师父,你羞是不羞?”
轩辕一刀气的头发丝都差点跳起来骂娘,禁不住拿手点指,正要开声,就被江然把他的手给按了下来:
“一刀莫要无礼……这是你那喜好离家出走,道德败坏,为老不尊的师公。
“你若是无礼对他,他要揍你,我都没法阻拦。”
“啊?”
轩辕一刀一呆,他方才光顾着处理铁血十三骑,还有那武神像后的两个孩子。
倒是没注意到外面江然在跟人说些什么。
此时方才恍然,当即扑通一声跪下:
“徒孙无礼,还请师公责罚。”
“可别!”
老酒鬼呼啦一下也不知道如何施展,便已经到了江然身边。
错开了轩辕一刀这一跪:
“你一把年纪了跪我,我可不敢当,怕折寿。”
轩辕一刀顿时尬在当场,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然后就见江然一把按住了老酒鬼的肩膀头,对轩辕一刀说:
“跪死他。”
轩辕一刀恍然,当即调转身形,接连磕头:
“徒孙拜见师公。”
老酒鬼苦着一张脸,瞥了江然一眼:
“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为师?”
“师父不疼弟子,弟子何必心疼师父?
“是谁说走就走,连个影子都没有?
“走也就走了,还把家里的银子全都卷走了……你可知道,我当时武艺未成,对付那铁燕子周常,全都是依靠心计,行差踏错一步,就得身死当场。
“可纵然如此,我收到你的信,也日夜兼程跑到苍州府想要救你性命。
“你可知道,那会我已经是命悬一线!?
“结果你是如何做的?
“那杯酒是你的手笔吧?
“联合他们算计我?
“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要给我找一门亲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弟子全都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今日见你,正要一一跟你讨个说法!!”
江然这口气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如今系数倒出,听的轩辕一刀脑袋越来越低,感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老酒鬼也有点不好意思,左顾右盼,想要岔开话头,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武神庙外,依靠着门框子看戏的唐画意。
当即对她招手:
“还不赶紧过来,看什么热闹?”
唐画意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
“确实是有点咸……这事我可管不了,他发起脾气来,十个我也不是对手。
“只能您老人家自己解决了。”
“……行行行。”
老酒鬼气哼哼的点了点头:
“一个个的全都想看我老人家的笑话,行了行了,这些事情我都给你一个解释。
“你先别跟为师闹脾气了,让你徒弟看到怪丢人的。”
“……你也知道丢人。”
江然把头转到一边,哼了一声:
“进去说。”
“走走走。”
老酒鬼顿时满脸喜色:
“你我师徒许久未见,正应该好好阐述别来经过。
“你是不知道,为师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你细说……”
“是准备了千百条瞎话,打算骗我才对吧。”
江然眉头一挑。
这老酒鬼说话素来不尽不实,十句话里有七句半是假的。
“什么话?”
老酒鬼眉头一挑:
“为师从来不骗人!”
这话唐画意都听不下去了:
“这一句就是骗人的!”
“……你敢戳穿我,回头我告诉你姐姐,让她收拾你。”
老酒鬼‘凶狠’的威胁。
唐画意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对唐诗情是真的害怕。
闻言一时之间不敢放肆,只好低声笑道:
“别别别,您老人家最是疼我,怎么忍心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哼。”
老酒鬼当即背负双手,趾高气昂起来。
江然看不下去,忍不住皱眉说道:
“你欺负她做什么?”
老酒鬼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了江然,忽然咧嘴一笑,在江然耳边说道:
“这就护上了?看来有句话说的没错……”
“什么话?”
“日久生情啊。”
老酒鬼拍着巴掌说道: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放心吧,有为师在,保证你心想事成!”
江然脸都气红了:
“我想什么了我?”
唐画意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
“你们偷偷说我坏话呢?”
“好事,好事啊。”
老酒鬼说话之间,一行人就进了武神庙。
抬眸一扫,那两个半大孩子,已经落入了血刀堂弟子手中。
正使劲挣扎。
血刀堂的人倒也温柔,没有施展什么强硬手段,只是按住肩膀不让他们逃走,其他的就任凭他们施为。
反正这么大的孩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挣脱不了他们的禁锢。
江然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进来的轩辕一刀:
“他们是顾人龙的儿子?”
“小的是。”
轩辕一刀开声说道:
“大的那个跟顾人龙没有关系,是这孩子逃亡途中偶遇的乞儿。
“不过为人倒是颇为义气,见那孩子无依无靠,两个小娃娃就此相依为命,彼此患难与共,也是颇为难得。”
“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气概,倒是少见。”
江然一笑:
“回头可以收入你血刀堂内,好生教导,可比你先前收的那个徒弟,要好得多。”
轩辕一刀老脸一红:
“恩师莫要取笑了……”
“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我师父许久未见,有些话想说。”
他说到这里,看了那铁血十三骑一眼,笑道:
“这帮人看好了,莫要取了性命,回头说不得可以拿来一用。”
“是。”
轩辕一刀抱拳拱手,紧跟着一挥手,大殿之内的众人当即退出殿外。
那两个孩子也被带走了。
整个大殿之内,就剩下江然师徒两个,还有一个唐画意。
“现在,可以跟我好好说说话吧。”
江然举目看向了老酒鬼。
老酒鬼笑了笑:
“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的,你一路走到现在,名声也是不凡,有些事情是不能继续瞒着你了。
“只不过,这些事情,千头万绪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就从昔年你和魔教圣女的爱恨情仇说起,如何?”
江然冷冷一笑。
“这……”
老酒鬼挠了挠头:
“这个不好说给你听啊……”
“见不得人?”
“倒也不是……主要是见不得你。”
老酒鬼无奈说道: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听自己娘亲的风花雪月不是?”
“……”
江然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这句话传入耳中,一时之间也着实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深吸了口气,看了老酒鬼一眼:
“我……到底是先魔尊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
“可不敢乱说!!”
老酒鬼连忙摆手:
“我和她素来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僭越,这话为师可以发誓!”
江然怀疑的看了他两眼。
就从这老酒鬼的前科来看,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能够发乎情止乎礼的人。
传到他过往眠花宿柳的青楼之中,不管是哪个姑娘都得笑掉大牙。
可无奈的是,江然此时还真的信了。
他轻声说道:
“所以,我真的是魔教的少尊?”
“……你是不是魔教的少尊,这件事情不取决于旁人,只取决于你自己。”
老酒鬼笑着说道:
“虽然我从来都不能苟同魔教的有些作为……认为他们过于偏激极端。
“但是光从本心而论这一点,我还是能够赞同的。
“人若是不能遵从自己内心而活,被世间的条条框框所左右。
“岂非悲凉?
“只是,可以无畏于世间礼法,却不能为此枉顾所有,心头需得有一条底线。
“这是生而为人,与畜生的区别。”
“咳咳咳……”
唐画意接连咳嗽:
“你说就说,别骂人啊。”
老酒鬼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我这不是在教导你吗?
“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为了这兔崽子都做了些什么……
“尤其是你姐姐……这兔崽子纵然是用尽一生,只怕也还不上她所付出情分之中的万一。
“这是你们心中所求,老夫也知道。
“但不能为此,抛下所有底线……否则结果未必如意。”
唐画意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然则抬眸看了老酒鬼一眼:
“唐诗情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你们到底想到了什么法子……用来救我的命?”
此言一出,老酒鬼和唐画意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然眉头微蹙:
“到了这个时候,我甚至连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
老酒鬼叹了口气:
“是她……一直不想让你知道。
“她不想让你为此感到负累……因为,一切皆是她心甘情愿。
“不过,今天我既然来见你,便是打算将所有的一切都跟你说明白。
“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就从头说吧。
“昔年魔教闹出的那件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了。
“那件事情之中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原因在,现在就先不跟你说了,先说说其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最终一战我并不在……待等我知道消息去找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只来得及见你娘最后一面。
“知道你被她的手下带走,本是想要交给我来安置,结果我却未曾见到那人。
“这当中必然是生了变故,待等她撒手人寰之后,我就赶紧沿途寻找。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不少魔教弟子的尸体,还有带走你那人的尸身……
“而你……也已经不知所踪……”
老酒鬼娓娓道来,他沿着线索一路寻找,心头急切,生怕江然有半分闪失。
许是上天垂怜,最后真的叫他找到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那些人将他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只是从包袱,以及信物,还有他身上的九死绝脉认出了江然。
当即就将其带了回去。
而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江然倒是明白了。
因为那会……那个婴儿,多半是已经死了。
一个死去的婴儿,自然不会被人在意。
再之后,自己穿越来到了一个婴儿的身上,所见到的就是漫天风雪,以及追过来的老酒鬼了。
而老酒鬼过去曾经和圣女有情,因此爱屋及乌,对江然自然是喜爱至极。
只是一想到他身上的九死绝脉,便心如刀绞。
为此,他也曾付出许多努力。
当年他闯入左道庄,抢走左道庄镇庄之宝秋月蝉蜕,就是为了救江然的性命。
而除了左道庄之外,当年五国之内,多家势力他都去登门拜访过。
有些是不显山不漏水,有些也闹得人尽皆知。
这些天材地宝被他夺来之后,全数用在了江然的身上。
可结果,却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这让老酒鬼险些绝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员外带着女儿,找到了老酒鬼。
他身为魔教弟子,自然是想要将少尊接回抚养。
可是老酒鬼深知魔教教义,哪里愿意让江然再走魔教的老路?
两者因此也爆发一战,最后以唐员外给打的鼻青脸肿做为了局。
可唐员外并不死心,老酒鬼念在他对圣女忠心耿耿的份上,也未曾下杀手。
几番走动之后,倒是达成了共识。
少尊可以由断东流抚养,但是断东流帮他救助少尊。
断东流本来就不愿意见江然死于九死绝脉之下,对此自然是双手赞同。
其后多番准备,又寻来了许多东西交给唐员外。
可唐员外却对如何救治江然,始终守口如瓶。
如此过程,持续了足足十余年。
一直到江然十三岁的时候,老酒鬼再去寻找唐员外,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逼迫他给出一个交代。
无可奈何之下,唐员外这才如实相告。
只因为九死绝脉自有以来,从未有过治愈之人。
因此,想要救这非凡之病,自然得付出非凡的代价。
他自魔教典籍之中,多番考证,终究让他研究出了一门神功,有望可以治愈此症。
只是……想要修成此功,还得辅以另外一门十八天魔录之中的一门奇功方才能有奇效。
而当老酒鬼听到这门功夫的名字之后,便是接连摇头,断然拒绝。
更是怒斥唐员外枉为人父!
听到此处,江然抬头看向了老酒鬼:
“你们说的,到底是这十八天魔录之中的哪一门武功?”
老酒鬼叹了口气:
“魔教的十八天魔录,大多奇诡异常。
“而能够救人的……自古至今,只有一门!”
江然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豁然看向了唐画意。
唐画意别过头去,拿着肉脯的手却微微颤抖。
江然不敢置信:
“你……你们……难道是……”
唐画意回过头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有姐姐……没有我。”
江然缓缓闭上了双眼。
十八天魔录,奇诡绝伦。
当中无数毁人的邪门手段。
可以治病救人的,只有一门!
那便是,秋辞驿下他所见到的那一门——万古第一悲!
钢针贯脑,噬心,挫骨,焚煮……种种手段,令人发指。
这‘万古第一悲’的‘悲’字,每一个笔画都饱含着修炼者的鲜血,殷红刺目……万古悲凉!
……
……
ps:月底啦,求月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