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二个被害人
“老大,这是案子的监控信息汇总!”
方安欣忙活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把东西全部整理出来。李松和他换着班看监控,老设备硬盘的恢复工作交给了市局的技术员。而一直在办公室守着等法医和痕迹鉴定的林小妍也在此时传来了整理好的报告。温聿立刻点开信息,夏从雪则毫不客气的抛弃他,回到案发现场盯着水面发呆去了。这个人的行为模式温聿一向看不懂,大概学心理的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习惯,就像天才总有天才的讲究一样,不去打扰是最好的。
于是他抛开杂念低下头开始看资料。
淮东大学浮尸案的死者名叫杜方明,19岁,淮东大学大一学生,死亡时间约为前天晚上零点,身上有一处抓痕,确定为自杀。现场踩踏痕迹众多,人员往来不断,很难提取到脚印及指纹。不过,痕迹勘验人员在草丛里发现了几处杂乱的痕迹,初步判断当时可能有第二个人在场,还有几小块不规则断裂的杂草,无法判断具体情况,可能是拖拽造成。
第二个人?看到自己和夏从雪的猜测得到证实,温聿顿时有些复杂。还没来得及感叹,他脑中又冒出一连串问题。
如果有第二个人在场,那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是被害人,这个叫杜方明的学生就是杀人后自杀,但如果是刚刚夏从雪提到的“安全基地”……
温聿攥着资料立刻给夏顾问打电话。
单调又惹人心急的盲音响了整整三声才传来一个冷静温和的声音:
“温队长。”
“安全性依恋的人有可能破坏自己的安全基地吗?!”
“通常不会,这类研究多见于儿童教育问题,很少有大学这个年纪……”
夏从雪还没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叫人来,快点。”温聿面色铁青。
“什、什么?”旁边协助的小民警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继续打捞这个湖。”刑侦队长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冷到如同染上夜里的寒霜,刺骨冰凉,“我怀疑有没被发现的被害人。”
——
晚上八点,温聿拒绝了学校让他们吃教师餐的好意,自己弄了碗泡面边吃边一言不发等待打捞结果。夏从雪一脸坦然的接受了学校好意,吃食堂去了,而可怜的方安欣看监控看得不住滴眼药水,一边吃盒饭一边寻找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
温聿从见到杜方明的尸体起,心里就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希望打捞顺利,找到被害人的尸体,又希望自己心里的不安是查案太多的后遗症,根本没有什么第二具尸体,也不会有冤魂在水底哭着求他还一个公道。忐忑不安的感觉加上面汤的辣度,没过几分钟这位刑侦队长身上已经全是汗水。
吃完泡面,温聿叹了口气慢慢起身,把泡椒牛肉面的纸桶扔进垃圾堆。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首先,案发时间在深夜,周围可能并没有人,如果有,那路过没看清有人掉进湖里很正常。可是48小时过去一直没有接到失踪有关的报警,难道死者平时不和家人室友联系的吗?
淮市是省会城市,失踪人口不好排查可以理解,但大学生每月应该都会和家里通话拿生活费,即使不通话联系少,昨天也正好是这个月一号,生活费得给吧?就算直接打到账上,那室友呢?失踪两天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杜方明难道经常夜不归宿?
然后是“安全基地”的问题。这个东西真能让人克服死亡,笑着结束生命,连窒息的最后一刻都能保持微笑吗?
假设母亲是安全基地,看到她会产生安心感,会很放松很幸福,但有人能在她面前笑着自杀,还不会留下痛苦的表情吗?
太扯淡了。温聿有一瞬间觉得夏从雪的话不靠谱。虽然这人大多数时候不着调,但他曾是辰溪省的文科状元,现在又是市局顾问,不能把他的猜测置之不理。
打捞工作很快结束。第二具尸体据说卡了很久才弄上来,下面有重物妨碍,为了保证尸体的完整性,有人换潜水服下去用工具解开绳子,这才让她获得自由。
捞上来摆在温聿面前的是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身上布满伤痕,被抓烂的地方已经浸水化脓,发出难闻的腐臭味。初步判断女孩和杜方明是在基本一致时间死亡。法医检验了她身上的伤痕,新旧交叠,好像从来没有断过,也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
温聿眉心禁蹙,看着眼前的惨状,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没有比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一连闹出两条人命更令人痛苦的事,如果不是夏从雪向他提出了安全性依恋的概念,杜方明很可能以精神异常导致的自杀结案,而这具肢体扭曲表情痛苦的尸体则会沉在淮市大学看似平静的湖中,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这么一想温聿不禁毛骨悚然。一具克服死亡恐惧幸福死去的男尸,一具痛苦扭曲被做了手脚困在水里的女尸……两具尸体有什么联系?
“DNA比对完毕,温队,这具女尸是这座大学大二的学生,名字叫陈鸢。刚刚拿到派出所那边的失踪人口名单,这两人因为没有人报案,都不在里面。”
林小妍沉重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温聿手上的烟已经快要烧到滤嘴,他静静听着,随后吐了口烟圈,把它按熄在随身烟灰盒里。
“知道了……随身物品我让他们带回去检验,有新消息通知我。”
“好的,老大。”
温聿拿着手机半晌没吭声。他很清楚被水冲泡后的物品不太可能提取到指纹痕迹,而且受害人身上连手机都没有,调查取证十分困难。他疲惫的调了两名女警去陈鸢的寝室收集人证物证,自己则带着李松到杜方明的寝室问话。
宿管阿姨看着证件愣了愣,半天没缓过神来,停顿了好几秒才一步三叹气的给他们带路。楼下黑板上写着这周要检查的寝室顺序表,右边列出了几个表现不好需要重点观察的人,左边则五花八门贴着无数小纸条,占了大半个黑板。宿管说是这里的传统,纸条上都是孩子们的抱怨和建议,基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把黑板当成解压渠道,写纸条的同时会在别人的纸条上回复,并且默认不能撕任何人的纸条,后来学生会说可以当成淮东大学的寝室特色,学校也就没有干涉。
温聿和李松到寝室的时候,杜方明的室友都坐在自己床上,或看书或发呆,一言不发,空气很是凝重沉闷。直到宿管阿姨说话,让他们配合调查时才一个个回过神,露出难受至极的表情,甚至红了眼眶。乍一看,杜方明人缘似乎不错。
“例行检查一下,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大小伙子了,别紧张。”李松可靠又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的外表和声音都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所以几个学生都不由自主站到杜方明的位置旁,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他。
“方明他……真的死了吗?”一个男生小声开口问道,问出来的同时,几个人都眼眶发红,像是求救般注视着他们。
温聿直接走过去开始翻他的桌子。打开抽屉,里面全是漫画小说和一些名著,还有学习表,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会自杀的人,桌上还用便笺纸写了些之后的计划,学习用的小tips等东西贴在墙上。
“很遗憾,同学们,他死于自杀,周围的脚印和他身上的痕迹都指向这一点。”温聿的声音很轻,却让这间寝室顷刻间安静得落针可闻。短暂的沉默后,有一个男生率先打破宁静,他揉着红到仿佛要滴下血来的眼睛用力摇头。
“不,他不可能自杀!我们都是看着他一点点变好的,对吧?”
另外四个男生闻言也用力点头,全力反驳温聿的话,好像这样就能为杜方明做些什么。
“他以前有那什么,抑郁症……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以前闷闷的不爱说话,惹人厌,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特别阳光,也会参与寝室的活动了!”
“有时候还给我们补课!”
“他成绩很好!”
男孩们七嘴八舌补充着,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哭了。
“那么好一个人,前几天还说等1号打工的钱下来了,就请我们喝可乐……”
温聿和李松对视一眼,后者已经拿出本子开始做笔记,回去后再整理成笔录。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但是,为了这个社会的安全,也为了杜方明本人,请你们冷静一点稳定情绪,努力配合询问,好吗?”温聿尽可能放缓自己的语气,见他们动作迟钝的点了点头,这才安下心来。他环视四周后几步跨上爬梯,扫一眼杜方明的床,又伸手到枕头底下摸了摸,最后找到一个老式手机。
“这是他平时用的吗?”温聿皱了皱眉,这种款式市面上已经几乎没有了,那是个类似老年机的东西,上面遍布划痕和擦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试了试功能,连上网都不行,顶多接收个彩信。
男生们凑过来看了一眼,纷纷点头。
“对,他家里穷,没钱用好手机,平时省吃俭用也都拿来买喜欢的书,图书馆借阅卡用得可勤了。他真的很爱看书。”
“那他一般多久和家里通一次电话?”
“好像……一个月也没见打一次,和家里关系好像不行,方明从农村考进城,家里供不起,全靠奖学金。奖学金哪够啊,他为了继续读书就老是打工,课余时间和周末都在赚学费,学校那点补助根本不够他生活的,有时候我们也帮着请顿饭,但这小子不领情,直到……好像是三个月前,他像是转性了一样,变得爱说话了,还努力和我们搞好关系。男生哪有隔夜仇,只要请瓶可乐,以后就都是兄弟。”
“对,我记得特别清楚,最开始他挺不屑和我们这些学渣待一块儿的,后来突然开始学打游戏,我手机还借给他看过小说呢。”
旁敲侧击得差不多了,李松和温聿对视一眼,低声问道:
“那你们见他交过女朋友吗?”
这时温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摆出抱歉的表情做了个中断的手势,毫不避讳的接起电话。在听到对面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狠狠皱起眉,周身仿佛结满冰霜,冷冽中带着数不清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