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丫鬟
却说柳燕儿腹诽着自院儿中出来,兜转半晌方才寻了个婆子问名,那水房乃是在东大院儿里。
柳燕儿又回转回来,过了陈斯远所在的小院儿不多远便是东大院的后门。入得内中,遥遥便见一处小花园,水房便在一侧。
与那水房的管事儿婆子一角碎银,随口扫听,那婆子便不迭道:“这东大院早先半数是校场、半数是花园,后来老公爷一去,家中也无人再操练武艺,几个姑娘也年岁渐长,这才建了屋社。”
抬手一指,那管事儿婆子笑道:“你且往那边厢瞧,二姑娘住北面儿,三姑娘、四姑娘年岁小,如今一道儿住在南面儿。这东边厢茶房、厨房挨在一处,方才我瞧着平姑娘吩咐过了,你径直去寻柳嫂子取了饭食回去吧。”
柳燕儿纳罕道:“这才申时刚过,怎地这会子便要用饭?”
那管事儿婆子面上略略鄙夷,不无得意道:“咱们家可不比外头小门小户的,用餐向来都是两餐三点。”
柳燕儿愈发纳罕不已,紧忙伏低做小与那婆子道:“还请嬷嬷明示,我实在不知这两餐三点是怎么个说法儿。”
管事婆子略略拿乔,数落道:“外头那些每日三餐的,不过是些个暴发户,咱们府中可是遵着古礼。也罢,瞧你是新来的,我便与你多说两句。”
那婆子当下便细细说来。何谓两餐三点?既巳时、申时用早晚两正餐,辰、午、酉三时用点心。
柳燕儿听得咋舌不已,心道这贾家果然奢遮,原道每日三餐、锦衣玉食便是了不得了,谁知这贾家竟这般讲究?
旁的不说,府中十几号主子,单单是每日吃食怕是就要几十两银子!
“亏得嬷嬷教导,不然来日我定会闹了笑话。”柳燕儿笑着奉承,心下愈发炙热。寻常扎火囤每回不过卷了百十两银子就不错了,这回混进贾府,不卷个千八百的银子岂不白来一回?
与那管事儿婆子辞别,出了茶房又往隔壁厨房行去。恰巧此时平儿正在此间与一婆子交代着,柳燕儿不敢搅扰,便在一旁束手而立。
却听那平儿说道:“……好歹是大太太的外甥,听着一时半会的离不得府,柳嫂子不妨再想想?”
那柳嫂子垂头略略撇嘴,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平姑娘说得自然有理,奈何我家五儿自小体弱多病……这不,方才入秋就又染了风寒。她这会子年岁还小,我与当家的商议着,不行就再留二年。”
平儿面上笑容不变,说道:“柳嫂子既然这般说,那此事就作罢。”
柳嫂子顿时舒了口气,紧忙招呼媳妇子将二奶奶王熙凤的食盒奉上,平儿接了食盒,扭头便见侍立一旁的柳燕儿,顿时笑道:“你来了?”当下引荐道:“柳嫂子,这边是远哥儿身边的燕儿。二奶奶吩咐了,比照几位姑娘的份例,往后也给远哥儿预备一份儿。”
柳嫂子不迭应下,平儿又与柳燕儿道:“回去与你们主子说,这会子正在饭口,一时间抽不出人手,我们奶奶先打发个小丫头过去,待明个儿再补齐人手。”
柳燕儿规规矩矩一福谢过,这才目送平儿提着食盒娉婷而去。待回转身形,却见柳嫂子沉下脸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道:“府中主子用餐的规矩可知道了?”
柳燕儿扮作乖巧道:“方才乔嬷嬷说过了。”
柳嫂子哼哼一声,说道:“赶早不赶晚,往后早些来。”当下又提了个食盒送将过来。
柳燕儿接了食盒,又从荷包里摸索出一角碎银来,上前笑道:“我也姓柳,与嫂子说不得五百年前是一家儿呢,往后咱们多亲近亲近。”
柳嫂子得了银子,掂量着约莫有个三钱,面上这才缓和了许多。
出得厨房,柳燕儿紧走几步,待到得东大院后门左近眼见四下无人,便将食盒展开往内中窥去。便见内中几样菜肴,火腿炖肘子、姜醋桂花蟹、灰条菜乾子、野鸡瓜齑、酸笋鸡皮汤,又有红稻米粥与枣泥馅的山药糕,直看得柳燕儿暗吞口水。
心下暗骂那陈斯远进了贾府算是走了狗屎运,这菜品只怕家中良田千顷的大户人家也吃不起吧?
扣上食盒,方才从东大院行将出来,遥遥便见两个俊俏少年手拉着手自后门行将进来。柳燕儿初来乍到,不知这二人如何称呼,便避在一旁。
不料那二人待走得近了,其中一人扭头瞥了一眼柳燕儿,随即驻足纳罕问道:“你是新来的?”
柳燕儿紧忙回道:“回……这位公子,我……奴婢是随着远哥儿下晌进府的。”
“远哥儿?那又是谁?”
“是大太太的外甥。”
说话间柳燕儿抬眼扫量,便见问话的少年十二、三年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
内里穿着米白暗纹绸窄袖圆领袍,外罩淡黄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缎面四开裾无袖圆领袍,端地神采风流,好似菩萨身边金童一般的人物。
再看其人一旁,那少年虽衣着略显寒酸,面容却尤有甚之,生着一双桃花眼,真个儿是男生女相、顾盼风流。
“大太太的外甥?”那少年嘟囔一嘴,身旁的少年便道:“想来是大太太家中远亲,宝玉可要见见?”
柳燕儿心下一动,又扫量一眼,暗想此人原是宝二爷。
此时就听宝玉笑着说道:“我不过是纳罕这丫鬟怎地见了我不喊人,以为是府中新来的,谁知竟是外人带进来的。钟哥儿,咱们快些走,老祖宗还等着咱们一道儿用饭呢。”
那‘钟哥儿’应下,与宝玉牵着手进得东大院,转眼身形掩于花草林木之间。
柳燕儿心下不禁暗忖,这般世家哥儿,家世好,生得更好。若得其垂青做了身边儿人,可不比如今这般强百套?
随即暗自叹息一声,她自家知自家事,这扎火囤的燕字门哪里还有清白的?这等残花败柳之身只怕入不得那哥儿的眼了。
回转身形,便见一行人等立在身前三尺,那当中的男子身量中等,身形粗壮,样貌寻常,面色酡红,许是方才饮了酒,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自个儿,自有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头。
柳燕儿骇了一跳,赶忙敛身一福,正要提了食盒回返自家,便听那人粗着嗓子叫道:“兀那丫头,你是哪家的?”
话音落下,柳燕儿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就听一旁的俊俏男子调笑道:“蟠大叔才从锦香院出来就忘了云儿?来日侄儿定要与云姐儿分说一二。”
那蟠大叔嘿然一笑,没言语。另一边的男子与蓉哥儿有几分挂相,调笑道:“蓉哥儿不知,锦香院的云姐儿再好,奈何老鸨子一直不肯松口让蟠大叔赎身。这丫头颜色虽略逊,可体态尤胜云姐儿,可不就对了蟠大叔的心思?”
薛蟠这才说道:“还是蔷哥儿知我心思。”
贾蓉观量柳燕儿一眼,说道:“如此还不简单?待问明了叫什么,过会子我去寻二婶子说道说道,定将这丫鬟送到蟠大叔房里。”
柳燕儿入燕字门几年,除去宝玉那般世家公子哥儿,形形色色的什么男子没见过?眼见那薛蟠双目满是淫邪之色,顿时急切道:“我……我今儿方才跟远哥儿进府,不是府中的丫鬟。”
“远哥儿又是谁?”
柳燕儿道:“是大太太的外甥。”
若说旁人,贾蓉、贾蔷或许还会顾忌几分,可偏偏那远哥儿是邢夫人的外甥……那邢夫人莫说在老太太跟前,便是在大老爷跟前都没有脸面,又哪里放在这二人眼里?
当下那贾蔷不动声色,贾蓉收拢折扇说道:“既是自家亲戚,此事倒是好办了。蟠大叔不妨先行领了人回去,待侄儿过去与……远叔分说一二。左右不过是个丫鬟,谅远叔也不会太过吝啬。”
一旁的贾蔷蹙眉说道:“这……我看还是先行寻了人分说分说?”
此时的薛蟠却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今儿他领着贾蓉、贾蔷去那锦香院厮混,洒出去几十两银子,那云儿百般撩拨,偏生不许其入巷。薛蟠这会子正心火升腾,又听闻柳燕儿的主子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鲁莽劲头一上来,上前便扯了柳燕儿的胳膊,道:“不妥不妥,还是蓉哥儿的法子合我心思。哈哈,蓉哥儿,此事便交给你了。若办的妥帖,来日我在锦香院置了席面连请你三日!”
贾蓉顿时大喜,应承道:“蟠大叔既这般说了,此事包在侄儿身上!”
柳燕儿被扯了胳膊,挣扎两下却挣脱不开,心下想着家门就在眼前,紧忙叫嚷道:“蟠大爷快放开奴婢,我家哥儿还等着奴婢呢……”
薛蟠扯了其便走,笑道:“不差这一顿饭,来日我自当谢过你家哥儿,现下还是先随了我去吧!”
那柳燕儿虽学过几手防身能为,却哪里能抵得过五大三粗的薛蟠,闻言求告不已,身形却被拖拽着往那梨香院而去。
正此时,柳燕儿瞥见陈斯远自院儿中行将出来,紧忙扯着嗓子叫道:“远哥儿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