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
怕什么来什么。
海蜥,这个被无数人提起的词,跟这片土地上的不幸息息相关。
葛霖来到西格罗后,他做过的噩梦里大猫占据了一半,剩下的全被海蜥承包了。梦里那些怪物的面孔模糊不清,有时像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有时又像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
海蜥发动袭击的时间并不固定,它们可能年年都来,也有可能隔十年才出现一次。
伊德认为这里面肯定有规律,只是西格罗人世世代代都没搞明白的事,伊德想破脑袋也抓不住所谓的规律在哪。
“上次海蜥退去,我连续三个月都睡不好,等到挨过那段日子,我就后悔了。”
伊德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对着葛霖诉苦道,“根据西格罗人的记载,时间相距最近的两次海蜥袭击,间隔是九个月。只有九个月啊,过一天少一天,我浪费了整整三个月的安宁时光!等‘安全期’一过,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要祈祷,佛祖基督随便谁都行,就希望海蜥不要来。”
葛霖没有笑话他胆小。
他站在一架很像抛石机的简易发射装备旁边。
同样的机器一字排开,被西格罗人推到了山坡上。葛霖跟伊德也在里面出了一份力。
气温越来越低,草尖上结了一层白霜,四周也开始起雾。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葛霖转头望向石堡,建筑轮廓还依稀可辨,但是长满野草颜色热烈如火的山谷已经被这种灰白抹去,更不要说远处的森林。
美丽的西格罗,变得非常陌生。
他们没有时间感概,停下来稍微喘口气,葛霖跟伊德又接着去搬石头。
从海风变冷气温骤降,到敌人来袭,中间还有时间差,大约在十个小时候左右。
西格罗人的战前准备井然有序,狼骑士们迅速填饱了自己跟伙伴的肚子,打磨完武器,就陆陆续续地来到海滩上。他们把皮衣一裹,滚到灰狼肚皮下开始睡觉。
战斗力不达标,没法跟海蜥正面对抗的西格罗人继续忙碌,他们好像有一本战争行动手册,迅速分配完了任务,然后就高效快速地执行起来。
灰狼狄希斯被葛霖伊德送回了石堡。
跟那些年纪在十岁以下,或者身有残疾、年老病弱的西格罗人一起,待在石堡的地窖中。据说地窖是特别建造的,非常牢固,地窖深处还有一条地道,即使整座建筑倒塌,人们也可以通过地道来到森林遗迹附近。
伊德其实很想钻进地窖,他非常害怕。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跟葛霖一起离开地窖。
西格罗崇尚勇武,如果做了逃兵,即使能够活下来,以后在西格罗的日子也不好过。也许西格罗人不会粗暴地将伊德赶走,但他们肯定不会再踏进那座酒馆,甚至可能不允许伊德跟葛霖继续住在石堡里。如果到了那种地步,为了糊口生存,两人只能去种土豆番茄了。
伊德告诉葛霖,他在西格罗的后面三年能活得这么好,是因为他跟西格罗人一起守卫了这片土地,尽管他做的事非常有限。
“深呼吸,放轻松。”伊德念叨着。
然而他比葛霖紧张多了,腿肚子一直在抖。
终于,伊德忍不住转头问:“你是怎么克服恐惧的?”
“因为……怕也没用。”葛霖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呼出的气息已经能看见白烟,温度还在持续下降。
“但愿你看到那群杂种时,还能坚持住!”伊德自言自语。
葛霖诚恳地回答:“我也这么希望。”
伊德拍了拍他的肩,往前一指,传授起了自己的经验:“如果实在慌得厉害,就抬头看一眼嘉弗艾,这只大猫会一直在这里!”
西格罗人对魔影嘉弗艾的信仰,并不是毫无缘由。
这只蹲在海边山崖上的巨猫,是他们绝境里唯一能看到的灯塔,是他们从血泊里站起来再次拼杀的勇气源泉。
一块块石头,一个个木箱被运上山坡。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部分。
木箱打开,里面有几排做工粗糙的木头瓶子,按照大小形状分成好几种,码放得整整齐齐。
“这是什么?”葛霖问。
他跟伊德没有分到这些木箱。
“跟火药差不多的东西,需要临时混合,应该是按比例来的……我们掌握不好。”伊德摸着脑门说,“实际上我连瓶子里的粉末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威力比较强的东西,也不会透露给异族人。”
这时他们看到了翁维娜,年轻的女孩跟着一群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正在调试弓箭,然后停下来紧一紧弓弦。
有些十二三岁的孩子是第一次参战,显得非常紧张,还慌手慌脚拿乱了东西。
箭支塞满了狭长的木桶,武器也开始发放。
伊德拒绝了挑选,他用的是酒馆厨房里的一把菜刀,胖子表示他人生三十年最熟悉的武器,除了西瓜刀只有板砖,而后者杀伤力显然不够。
葛霖在堆满武器的板车前犹豫了一阵,目光忽然落在一把刀下面压着的黝黑物体上。
他伸手去拿,一件形状古怪的武器跃入眼帘。
细而狭长,其中一端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可容一根手指插入,另外一端有问号状的弯折,通体黝黑,很像一根放大版的老式的铁窗钩。
伊德发现葛霖晃神了,连叫几声,后者这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抓起这个大号窗钩。
“这是什么武器?”伊德瞠目结舌。
“……”
“你拿着这半米不到窗钩能干什么?”
伊德忍不住去看剩下的武器,帮葛霖出主意,指了一根像钢管的东西说,“我觉得这个更顺手一点,你说呢?”
“……不用了。”葛霖转身离开。
伊德一边纳闷,一边跺了跺脚,想要放松一些。
“等等,你们还有东西没拿。”翁维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塞了一个篮子给伊德。
篮子上带有编织盖,即使滚个十几圈,里面的东西也不会掉出来。
胖子打开盖子给葛霖看了一眼。
满满一篮焖熟的土豆。
“战备口粮。在我们‘阵地’旁边找个地方,把它放好了!”伊德转手把篮子塞给葛霖。
“只有吃的?”
葛霖的疑问很正常,土豆吃得快,还是会很噎。
既然连食物都准备好了,西格罗人不可能漏掉饮水。
“……不需要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伊德脸色是青的,分不出是冷,还是害怕,因为夜幕已经降临。
太阳留在天边的最后一抹光辉也消失了。
也许还有雾,不过都看不清了。
没有人点火把,也没有挂起油灯,唯一的亮光就是嘉弗艾的眼睛,那对金黄宝石里的瞳孔已经变圆了,它正注视着海面,一动不动。
嘉弗艾的身体已经跟黑夜融为一体。
四周说话声、跑动的声音都越来越低。在这样的环境下,心都是压抑的,葛霖感觉自己甚至不能大声说话,大口喘气。
他在异世界的第一场生死考验,就要来了。
乌云笼罩了夜空,没有月光。
黑暗里,一只灰狼绕到了巨猫蹲坐在山崖底下,它穿过防线时,并没有人拦阻,黑夜成了最好的阻挡,没有人认出它是狄希斯,那只快要病死的狼。
没有骑士的狼也会参战。
千百年来,每当带着魔力的寒风吹起,它们就会警觉起来,变得躁动,准备进行一场殊死战斗。
这种习惯已经铭刻在血脉之中,随着遗传因子代代相传。
不用西格罗人引路,它们会自发聚集到海滩上。
狼群时不时张开嘴,用舌头感受空气里那股寒冷魔力的强度。
狄希斯绕开了它们,他用了一点小伎俩,从地窖钻进地道,又从森林那边赶过来,对这具虚弱的身体来说,已经很吃力了。
“嘉弗艾。”
巨猫轻轻甩着尾巴,根本不低头看灰狼一眼。
伊罗卡无奈地用前爪扶住脑袋,如果被人看见,一定会感到吃惊,这只狼口吐人声,表情跟眼神很不像狼。
“嘉弗艾,是我错了。”
大猫继续挥着尾巴,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
伊罗卡沿着陡峭的山壁攀了一小段距离,停在一块岩石前,仰起头说:“我都不计较你在我睡觉时,把我身体摆出许多个造型了。”
大猫身体一震,尾巴僵在半空。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很不高兴。”
“喵。”
“对不起,嘉弗艾。”
“咪。”
大猫忽然伸爪一捞,轻松地把灰狼带上了山崖,搁在自己脑袋前面,然后嘉弗艾后退几步,轻轻趴了下来。
狄希斯的话语被海浪声遮盖。
猫叫的动静不大,除了战神没有人能懂猫语,他们朝这个方向看来,视线又被嘉弗艾的巨大身躯跟天然隐匿的黑色盖住了。
灰狼抬起前肢,碰了下巨猫。
——猫毛太厚,狼前腿生生陷进去一半。
就这样,还没碰到底。
嘉弗艾脑袋往前探去,狄希斯眼前一黑,温软的触感从他脑袋一直延伸到了背后,然后他就变成了一只被巨猫舌头舔了的狼。
猫舌生有软刺,嘉弗艾动作很轻,控制得也很好。
然而效果是恐怖的,灰狼狄希斯身上的毛被整齐梳成了同一个方向,间隔相等,比打过发蜡还要条理分明,沟沟道道十分清晰。
伊罗卡:……
到底谁是谁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