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霍芳预定的餐厅, 是叶家旗下的一间私人菜馆, 只接受高档宴席预定。
所谓宴席, 与一般的酒席不同, 它是根据客人的要求, 布置酒席,以及整体的用餐环境, 从菜品名单,到所用餐具,桌椅,盆景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块小石子,都需要精心设计, 不但美到极致, 而且要符合该宴席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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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席上用餐,不仅仅是享受美味,更是享受尊贵和美。
因为会场布置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在这里预定,一般需要提前一周。
霍芳临时要来这里用餐,给负责人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好不容易赶在午餐之前,布置好了一桌宴席。
经理领着谈馨往楼上走,笑道:"这是小姐第一次来用餐, 如果满意,以后可以经常带朋友们过来。"
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谈馨接过, 应道:"好,谢谢。"
那人停在一间包厢前,道:"太太在里面等您。"
说着开了门。
谈馨走了进去,身后的门轻轻合上,她就像走进了另一个时代,一个充满古典韵味的时代。
一扇描金白玉屏风横在面前,耳边是清冽的古筝奏乐,一缕茶香,混着袅袅升起的草木熏香,一瞬间消弭了疲惫。
她踏入室内,霍芳正跪坐在一张矮桌前,悠悠品着茶水,见到谈馨,便抬起眸,露出一抹笑意。
"来啦,快坐。"
谈馨颔首,坐在她面前,唤道:"舅妈。"
霍芳轻拍她的手背,笑得温婉:"你才刚考完试,就把你叫来这么远的地方用餐,饿坏了吧。"
谈馨笑说:"原本是饿,但是看到这一桌,都不忍心下筷子了。"
盛着菜的瓷器,都是按照菜品的名字和颜色搭配的,一眼看上去,只以为是一幅精美的画卷。
霍芳被她逗得一笑,说:"咱们小馨不忍心,那就让舅妈做这个坏人吧。"
说着,亲自给谈馨盛了一碟八宝饭。
虽说是米饭,饭里却掺了八样配菜,盛在盘子里,就像一碟玛瑙翡翠。
谈馨的确是饿了,也不推辞,道了谢,便开始吃起来。
用餐过半,两人都吃了个半饱,便开始谈正事。
霍芳道:"在这里用餐,你有什么感受?"
谈馨毫不犹豫地说:"雅。"
霍芳又问:"还有呢。"
谈馨道:"美。"
霍芳抿唇一笑,仍是问:"还有别的吗。"
谈馨细思片刻,终于明白她的用意,说:"和谐。"
"不错,中华文化里,这个‘和’字最难得,往近了说,它是当代社会学,美学的重要研究范畴,往远了说,它又是咱们老祖宗,从几千年前就开始探索的古典哲学。这宴席,之所以雅,之所以美,全在这个‘和’字上。"
谈馨颔首,的确如此,倘若耳边的奏乐不是古筝,换成吉他,钢琴,或者别的西方乐器,那么,味道就全变了。
又或者,这宴席上掺杂一盘牛排,摆上一副刀叉,这一幅画卷也毁了。
所谓"和",说的浅薄一些,就是均衡,协调。
霍芳道:"小馨,你的那份策划案,我认真看过,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棒的创意,但是,与这个市场并不和谐。"
"daughter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它的定位是顶级奢侈品,没有人会在我们的专柜购买一件旗袍,然后穿去上班,不仅仅是因为穿旗袍不便于行动,更是因为,它的价格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不算便宜,她们会选择适合的场合穿出去,作为一种炫耀的资本。"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可是小馨,你希望将传统服饰与现代元素结合,进行简化,进而推广成为一种大众品牌,这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霍芳的眼里含着担心,似乎怕因此伤到外甥女的自尊心。
谈馨朝她一笑,真诚道:"舅妈,我就是不懂才来跟您请教的,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霍芳松了口气,道:"所谓汉服,是指汉民族传统服饰,从黄帝起,到明末清初,这一段时间内所形成的服饰,是古代染、织、绣等工艺的集中载体,它的造价可高可低,但从你的策划案里,我看得出来,你希望将它打造成精品,最显著的问题是,当成本高昂时,它就注定了成为小众消费品。"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谈馨忙给她倒了一杯龙井,递到她手边。
霍芳心里熨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又道:"而且,你必须考虑,你的产品它的适用性。任何一件衣服都不是万能的,就算运动服再舒适方便,你也不能穿着它去参加舞会,所以,即便你做到,将汉服设计得足够简洁,行动方便,也还是要考虑它的普适性。毕竟,我们是商人,总要考虑产品能不能卖得出去。"
谈馨颔首,道:"昨天写策划案的时候,我其实也考虑了这个问题。"
她指尖摩挲着玉白的杯盏,笑道:"说来,也许您会笑话我过于理想化,但我的目标是,让我的产品适合所有的场合,一件衣服不能万能,但一个品牌可以做到,婚宴,舞会,远足,运动,逛街,我希望女孩们在有需要时,在我的专柜里都可以找到适合她们的,好看的衣服。"
霍芳愣了愣,她发觉,外甥女说的话是发自真心的,女孩的眼神温柔,冷静,隐约含着一丝欣喜。
这让她想起,最初创立daughter时,连续几年都在赔钱,不少人笑话她开公司烧钱玩,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她真正想做的事。
她问:"已经决定了吗。"
谈馨点点头,道:"我知道很难,但在放弃之前,我想拼尽全力去做。"
霍芳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道:"那就去做吧,舅妈支持你。"
之后,霍芳给了她几位设计师的联系方式,都是她公司里的行业顶尖,让谈馨有困难时,就打电话求助。
这实在是帮了大忙,谈馨一再向她道谢。
最后霍芳捏着她的脸蛋,说:"以后我老了,可就指着你养了。"
谈馨扑哧一笑,应道:"好,我养舅妈跟舅舅。"
***
回到学校,下午还有考试。
谈馨来不及午睡,直接去了考场,路上遇到几个同系的同学,一反常态,主动跟她打招呼。
她没在意,这些人对她是冷是热,她从来没放在心上。
只是,一直到考试结束,江姿的位置都是空的。
出了考场,陶静走到她面前,道:"江姿受处分了,因为她散播谣言,损坏同学名誉。"
谈馨:"……"
那位被损坏名誉的同学,想必就是她了。
陶静又道:"你的事传到系里了,今天中午,辅导员让人把你自招考试的试卷贴出来,就在咱们系公示栏那里,之前说你靠后台的人,现在全傻眼了。"
谈馨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则是完全确定了。
系里的领导一个比一个忙,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一般警告一下了事,怎么可能追根究底,把事情闹大。
显然有人插手了。
和陶静一起下了楼,感觉有人在看她,抬起眸,学科楼前站着一个男生,镜片下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是了,如果是方家人的话,未必不能做到。
陶静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回寝室补觉去。".
说着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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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立新走到谈馨面前,低头看着她微蹙的眉,问:"有人替你教训她们,你不高兴吗?"
谈馨道:"她们相信流言,而不相信我,也许我平时的为人处世,也有问题。"
方立新弯起唇,调笑道:"你这是跟我撒娇吗。"
谈馨道:"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是在我听来,完全是气话啊。你想和她们好好相处,可是她们不相信你,伤害你,让你失望了,所以你心里觉得委屈,是吗。"
他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看穿一样,谈馨有些许不自在。
"你知道,诚实有时候并不是一种美德吗。"
方立新低笑一声,随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人不适合和你做朋友,不要浪费真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这个女孩在外人眼中完美,坚强,所以某些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便伤到她,她也不会难过。
那种人,怎么配得到她的关注。
谈馨抿唇不语,良久,低声道:"你说得对,但是生活中总有抱有善意的人,和抱有恶意的人,不能因为怕受伤,就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方立新无奈,她对别人,比对他有耐心多了。
他问:"那你觉得,我是善意的人,还是恶意的人。"
谈馨一愣,她摇头道:"老实说,我不知道。"
方立新逼近一步,低声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谈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方立新步步紧逼。
他望着女孩没有瑕疵的脸蛋,心想,假如他是肆无忌惮的季宴,大可以不管不顾,把她拥入怀中。
假如他是谢桓,也可以倾吐真心。
可他只是方立新,只有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朋友关系,才能出现在她身边,不让她反感。
他道:"你说得对。我对你的善意,从来就不是纯粹的。"
***
回到宿舍,江姿正趴在床上哭,许可雨在一旁安慰她,她只写了篇检讨,不像江姿记了大过,还在档案上留了底。
许可雨安慰她:"别太难过,只要表现良好,以后能消掉的。"
谈馨自顾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把看到的事实说出来了,为什么要受处分,我又没有撒谎。"
她说事实。
谈馨微微一怔,然后觉得好笑,对某些人,用温和的手段,的确是没什么用。
她勾起唇,笑道:"前几天,新闻中心的朋友给我发了几张照片,很有趣,是江姿你跟高鹏学长,一起在校外吃饭的照片,难道你们在交往。"
高鹏是出了名的花心,同时跟好几个女生保持暧昧关系,在系里名声特别差。
江姿一下子坐起来,恼火道:"我没有!只是恰好遇到,他一定要请我吃饭……"
谈馨睨她一眼,淡道:"可是眼见为实,别人不但见到了,还拍了照片留了证据,这难道不就是事实吗。"
她刻意强调"事实"两个字。
江姿张了张嘴,一时间百口莫辩。
"如果我把这些照片发给其他人,咱们系的女生,以后会怎么看你。"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谈馨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校园里造谣,伤害同学和教授的名誉,只是记一次过,以后走进社会,造谣诽谤是要走法律程序的,到那时候,你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这个教训,你最好牢牢记住。"
她的嗓音冷静淡漠,传到江姿耳中,无疑是冷酷至极的,让她打从心底生出一丝畏惧。
宿舍里气氛压抑。
这时候,谈馨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让几人都松了口气。
接通。
"我在你们公寓楼下。"
谈馨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一辆银灰色豪华跑车停在公寓楼下,季宴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靠着车门,仰着头望着她们宿舍阳台的方向,脸上带着一抹痞气的笑。
"你来做什么?"她问。
季宴道:"来接你啊,你不是要参加二模吗,我查过了,从S大到市一高的路线,每天早上都要经历大面积堵车,除非你天没亮就出发,否则一定赶不上考试。"
"所以呢?"
男孩的嗓音一下子压低了许多,小声说:"这两天,不如先住我家里。"
"……"
他问:"不行吗?"
谈馨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可是被他这么一问,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总觉得,拒绝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让她有一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季宴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小时候,我们经常住在对方家里,还在一张床上睡过的。"
谈馨失笑,道:"那是七岁之前的事了,你也好意思说。"
"反正我们一起睡过觉。"
"……"
他在楼下,她在楼上,隔得那么远,谈馨却仿佛看到了一双含着期待的,漆黑湿润的小奶狗一样的眼眸。
她想,她要是答应,那个男孩,一定会勾起一个得逞的坏笑,身后的尾巴恨不得翘上天。
可是怎么办呢,她实在想纵容他。
"那好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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