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重恶堕
李重再次重施故技，派出一只探索小分队。
一只只脑原虫就像蚂蚁一样，穿过大脑的血管壁，跳进滚滚血流中，捕捉到一个又一个红细胞。
红细胞的组成过于简单，不会引起免疫细胞的注意，能够保障它们的长途跋涉，里面的血红蛋白又能提供足够的原料。
它们将沿着血流分头前往宿主体内的癌细胞聚集处，进行一番实地考察。
很快，背部的一个皮下组织微肿瘤，就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一只黄豆般鼓鼓囊囊的脑原虫，挥动着体表的细小纤毛，就像蚂蚁挥动触角一样，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异常的臭味。
远处出现了一座建造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细胞小镇。
原本美观整齐的房屋上，用大量的钢筋，水泥，石膏板糊弄出了一层层丑陋不堪，奇形怪状的新建筑。
这些玩意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公路修建在屋顶上，楼房建在道路的中央，房子拆了个顶，把窗户和大门封死，直接修了个游泳池，装满了腥臭的酸液。
每一个新建筑都肉眼可见的质量奇差，还散发出一股股恶臭。
小镇通往外面的道路更是被无数垃圾所堵塞，形成了一层又一层路障。
最外面围着一群免疫细胞，就像拆迁队一样武装到了牙齿，正在清理垃圾，拆除一个个障碍物。
它们封锁了整座小镇，禁止营养资源进入违建区域，打算饿死里面的大部分癌细胞。
等到尸横遍野的时候，外面的路障也拆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进去给癌细胞收尸了。
可以想象，这座癌症小镇跟拆迁队的大战，将会持续一段时间。
“这里的癌细胞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搞违建，还把环境污染得这么明显，完全活成了一个显眼包。”
“就这情况，免疫系统不盯上它才怪，在大军围攻下，这里迟早要被铲平，简直毫无悬念。”
李重围观了一会，就已经预见到了癌细胞的命运。
不过他并没有多高兴，很明显这样的癌症小镇只能算开胃菜，肯定有大boss在后面等着，否则宿主也不会被确诊为癌症了。
外出探索的小分队成员不断发来信息。
果然，宿主的皮肤下，类似的微型小镇还有不少。
一个个都在跟免疫大军进行着拉锯战。
“这不是好事，会消耗免疫系统的力量，真正的恶性肿瘤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而是会在免疫细胞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起来，偷偷发育。”
“等它真的影响到宿主的身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太晚了。”
“免疫系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依靠外来的力量。”
李重不由感叹道，他知道宿主体内已经有一个明显的肿瘤了，就在直肠的某处。
由于离大脑最远，目前还没有探索成员到达那里。
他给探索小队下达命令，让它们在原地候命。
等癌症小镇被攻破，就进去吃几个癌细胞，收集一些基因片段。
回头跟健康细胞对比一下，就能发现到底发生了哪些突变。
不久，最后一个目的地终于出现在探索虫的面前。
这是一片散发恶臭的死亡之地。
四面八方都有无数健康细胞在不断地死亡，它们的营养都被癌细胞夺走了，吸收不到足够的养分，一个个被活生生地饿死。
在无数发臭的细胞尸体中，耸立着一颗犹如星球般巨大的肿瘤。
这里的癌细胞明显厉害得多，它们已经打造出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快乐世界，一个国中之国。
四周修建起一座座巍峨高山，那是结缔组织和纤维组织形成的路障，将外来者牢牢挡在城外。
探索小虫面对困境，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在山间不断穿梭，寻找着进入其中的通道。
幸运的是，癌细胞们留下了几条横贯全城的新血管，用来运输营养物资。
它很快钻进了一条血管，再次汇入血流之中。
这次，它没有找到任何红细胞，因为这里没有氧气，自然也不需要输送氧气的工具，
李重立即意识到，这血管并非原本的血管，而是癌细胞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新血管，专门用来运输营养物质。
没有红细胞，探索小虫只能随波逐流。
它夹杂在一堆氨基酸和糖分中，被运输到了城内。
这里密密麻麻地住着大量癌细胞，但它们没有建造房屋，而是泡在了一个大湖里。
血管汇入湖中，养分倾倒而出。
扑通一下，探索小虫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湖水中，身上的蛋白质外壳立即溶掉了一层。
幸好它反应及时，赶紧再喷出一层厚厚蛋白质，把自己裹了起来，这才幸免于难。
李重瞬间惊呆了，他马上辨别出来，这湖里装的都是酸液，PH数值直接爆表。
整个肿瘤城内部充斥的都是酸液，形成了一个酸性的微环境。
探索小虫裹紧身上的小茧衣，在湖中四处游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湖水里的癌细胞开始吞吃新鲜的糖分，进行糖酵解，无氧分解成乳酸，丙酮酸，然后排入湖中。
它们就这样浸泡在里面，自由地生长和嬉戏。
很明显，这些癌细胞彻底放弃了氧气，选择无氧代谢，打造了一个高压高酸的内部环境，来阻止外敌的入侵。
它们建立起自己的市议会，伪造了所有的许可文件，骗过了外来的检查人员，打造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肿瘤城。
就在李重观察着肿瘤城内的动静时。
一群免疫大军已经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大门口。
原来，随着肿瘤的变大，健康组织开始死亡，这一下瞒不住了。
免疫系统再次汹涌而来。
很快，它们发现无法攻破外界，只能选择从血管中进入肿瘤城。
等到它们沿着血管冲进城内，瞬间发现自己扑通扑通，一个个掉进了酸液大坑。
免疫大军可没有脑原虫那么厉害的蛋白质外壳，在酸液中挣扎了一番后，就此全军覆没。
它们中有一些杀手细胞被酸液所腐化，甚至还加入了癌细胞那一边。
肿瘤城再次变得坚不可摧，
外面的免疫细胞不断发起冲击，可惜所有的攻击都无功而返，只能束手无策。
癌细胞在酸液内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它们已经驯服了免疫系统，开始享用起这一香甜的果实。
如果没有外界干预的话，它们将不断进化，拥有向外界自由转移的能力。
不久的将来，新一代癌细胞必然破城而出，开始探索天下，从一个个小小的细胞团开始，在其他组织和器官中扎下根来，安居乐业。
一旦扩撒到大脑，肝脏，肺这些重要器官，掠夺大量营养和空间，身体将无法正常运转。
这台无比精密的复杂机器就会开始崩坏。
名叫戴维的宿主，也会正式死亡。
“该死，这个肿瘤已经发展成型了。”
“等到癌细胞开始转移，也就到了癌症晚期。”
“不行，我必须制止它的转移。”
“癌细胞龟缩在肿瘤城内，免疫细胞对它们没有办法，可要是出来的话，免疫大军绝不会放过它。”
“只要让免疫大军在体内追杀转移的癌细胞，就能保住宿主的小命了。”
“虽然很麻烦，但要保护自家财产，也只能这么做了。”
想到这里，李重再次下达指令，让酸液内的探索虫开始吞吃癌细胞。
目前的局势很清楚了，宿主的癌症已经发展到了中期，如果不进行治疗，继续放任下去，很快就会进入晚期。
必须找到办法拖延病情，才能延长宿主的生命。
至于根治癌症，他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宿主这个恶性黑色素瘤，并不算绝症，只要手术切除，很容易根治，他完全没必要出手。
想想看，宿主如果癌细胞没有扩散，始终停留在中期，还能归结于运气，或者天赋异禀之类的原因。
要是体内的肿瘤突然消失，不吃药而自愈，那就是真见鬼了。
这种现代医学奇迹，很难解释清楚，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外界但关注也就罢了，万一要是宿主起疑心。
有极大可能会暴露他的存在，威胁到他的安全。
这一点，他绝对无法容忍。
如果可以的话，他必须潜伏在宿主脑中，尽最大可能隐藏自己的存在，不能被发现。
哪怕要对宿主施加影响，也只能通过委婉或间接的方式，不能像对待蚂蚁和野鹿那样，过于简单粗暴。
因为这是智慧生物，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个世界科技相当发达。
如果宿主发现不受控行为，很容易怀疑是身体出了问题，从而求助于医学技术。
鬼知道外头那些医生会有多少花招来对付寄生虫。
所以他只能暗中对宿主施加影响，进行潜移默化的改变。
如果真的暴露在宿主面前，他也只能跟宿主做过一场，要么杀死对方，要么彻底控制对方的意志，将其变成一具傀儡了。
希望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李重心里暗道，他对做人可没兴趣，能呆在幕后垂帘听政，谁想自己出去拼死拼活呢。
也就换个宿主的事，真没必要拼命。
他在这里做着最坏打算的同时，探索小队已经满载而归。
它们连吃带吞，打包了不少癌细胞回来。
其中就包括肿瘤城的最强癌细胞。
经过一番辛劳，很快整理出了癌细胞的所有突变基因片段。
李重将意识聚焦在细胞内的这些基因片段上。
越看，心中越是震撼。
第一次从细胞分子水平观察癌细胞和癌基因，果然让他大开眼界。
他终于明白了这些癌细胞的来由。
原来，这些癌细胞都经过了三重恶堕。
第一重恶堕，繁殖。
控制细胞快速分裂和生长的基因，在胚胎发育完成后，就会被关闭，多年后，当某个突变重启了这些基因，它们就变成了堕落天使，就像受精卵在子宫内发育成胚胎一样，疯狂分裂增殖。
第二重恶堕，渎职。
修复遗传密码损伤的基因，它们原本是提供保护和控制，不停扫描并修复DNA的异常和复制错误。当它恶堕后，细胞就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只有这两个失控还远远不够。
第三重恶堕，永生。
细胞会在察觉回天无力后，启动自毁程序，自我了断。
所以第三种必须堕落的，就是这种让细胞凋亡的有序自毁基因。
细胞从此失去了自我再循环，不再死亡，变成了一种长生不老的怪物。
当三重恶堕同时发生，某个细胞就变成了癌细胞，它不再是细胞，而是变成了别的东西。
一种古老而又陌生的东西。
在远古细胞出现前，细胞在恶劣的环境中互相争夺空间和资源。
直到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因意外而出现，它们学会了分工和合作。
一个个细胞聚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更为成功的整体。
但合作，也需要牺牲。
一个多细胞的有机体要生存下去，集体的团结和利益，要比单个细胞的存活更重要。
合作让单细胞进化成了多细胞生物，诞生了最终的智慧生物，也剥夺了单个细胞的生存权。
这一进化证明了集体的成功，以及牺牲的必要性。
而癌细胞逆转了这个过程，它不再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而是又变回了个体。
“它是身体对你的最大背叛。”
“你的细胞，它决定不再做你身体的一部分。”
“原则上来说，这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一个成熟稳定的集体，应该能够容下小部分自行其是的细胞。”
“身体可以包容它，应付它们，甚至可以和它们和谐共处，就像跟身体里的其他寄生生物一样相处。”
“唯一的问题是，癌细胞被私欲所裹挟，彻底失控了。”
“它们贪得无厌，不断地分裂又分裂，并集合在一起，叛变成了另一个新的生物。”
“这时候，它既是你的一部分，又不再是你。”
“它夺走身体所需要的所有养分，破坏运行中的器官，抢夺原本的生存空间。”
“它要彻底杀死你，取而代之。”
“按道理，基因应该为此负责，几十亿年的自然进化早该让这种恶变绝迹。”
“但是基因只关心自己的繁衍和传递，压根不关心载体的死活。”
“大部分人类得了癌症的时候，早已过了生育期。”
“对基因来说，已经失去用处，本就该自行凋亡。”
“被癌细胞杀死，和被其他疾病干掉，对基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基因毫不在乎。”
“它甚至希望衰老的个体能够死得更快一点。能给年轻的下一代留下更多的资源。”
“没错了，一旦失去繁衍能力，个体就会沦为基因的弃子。”
“怪不得几十亿年了，癌细胞一直存在，它的底层机制还是没有任何改进。”
李重心中长叹，这就是癌细胞，一个自我意识过剩，决定寻求自由的极端利己主义者。
人类社会中，又何尝没有这样的癌人呢？
只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将整个人类带入毁灭的深渊。
他隐隐记得历史上，就有不少这样的人物。
感慨过后，他继续比较起癌细胞之间的不同来，很快有了新的发现。
“原来这就是它们逃避免疫大军追杀的最终手段。”
“癌细胞活得越久，增殖越多，新的突变也就越多，这些新突变让它们拥有了到处躲藏，逃避免疫系统追杀的能力。”
“免疫系统全力摧毁癌细胞，其实就是在一场场大杀戮中，选择出生存能力最强的癌细胞。”
“演化就是这样，凡不能摧毁它的，必将使其更加强大。”
“几十万，几百万癌细胞死了，但仍有一个癌细胞活了下来。”
“它获得了新生，进化出了有效反击的手段。”
“这位全村最后的希望，拥有了干扰免疫细胞的能力。”
“它能像摁下关停按钮一样，关掉杀手T细胞上的武器开关。”
“这原本是身体用来关掉失控的免疫细胞，阻止其反应过激的控制机制，就这样被癌细胞钻了空子。”
“能抑制免疫系统的新一代癌细胞出现了。”
“它不断生长繁殖，再次生成了几十万，几百万个新癌细胞。”
“这些新癌细胞早已是第二代变体，它们没有第一代那么懵懂，而是狡猾地潜藏起来。”
“它们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不会释放太多引起身体警觉的信号，而是安静地藏在组织深处。”
“它释放干扰信号，关闭了免疫系统，越长越大。”
“就这样，肿瘤城诞生了。”
“而我，也找到了对付它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