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是得手的小偷,一个是望风的同伙,翻山越岭,远远逃离黑松谷,躲进深山里,即惶恐,又得意。魏十七想起遥远的往事,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在考场上夹带小抄。
喘息稍定,魏十七在溪水中把兽皮清洗干净,凑到鼻下闻了闻,还有些腥臭,不过尚可忍受。他恶意地猜测,那头老熊睡觉时是不是把兽皮压在屁股底下,可能性很大,只有这样才不虞有人偷走。
青狼围绕在他身旁急不可耐,一忽儿扯扯他的衣角,一忽儿用鼻子拱拱他,全然没有之前的矜持,像极了邀宠的小狗。魏十七知道它想要什么,他把兽皮摊在地上,没有解释,让它自行参悟,青狼原本就有几分灵性,对照黑松谷中老熊的举动,渐渐明白过来。它仰头看看天色,有些急不可耐。
平白得了一块兽皮,魏十七倒不急于回转信阳镇,他有心让青狼探探路,看它修炼的结果如何,如果没什么大碍,不妨也试上一试。摸着石头过河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或许真有“仙缘”也说不定。
捱到暮色四合,一轮明月穿过薄云,端端正正悬在半空,青狼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跳到山崖上,学着兽皮上的人形,摇摇晃晃人立而起,仰头对着月光张开大嘴作吞咽状。那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傻很天真!
僵持了片刻,青狼觉得时机差不多,“啊呜”一口咽下月华,等了半天,没见什么反应,又张开大嘴,继续努力吞咽。魏十七记起天狗食月的传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摆了半天姿势,嘴巴张得老大,下颌酸疼难忍,口水滴滴答答,四肢发麻,几乎站立不稳,青狼强打起精神,跳下山崖,看准一颗大树,弓起背撞了上去。“啪”一声响,它重重摔倒在地,疼得呜呜乱叫,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时半刻爬不起身。
想要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修炼成精,还真不容易。魏十七低头忖度,青狼吞咽月华时,身躯并没有像老熊一样膨胀起来,换言之,第一步就没有成功,后面全是瞎胡闹。
怎样才能把月华吞进身体里?魏十七把兽皮翻来覆去,横看,竖看,正看,倒看,翻过来对着月光看,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难不成光有图不行,还得有师父口口相传,指点诀要?那头老熊又是怎么练成的?
趴在地上歇了一会,青狼继续爬上山崖,孜孜不倦地重复吞咽月华、以背撞树的过程,直到东方变白,仍一无所获,它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中,背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魏十七知道它为什么这样拼命,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没有劝阻,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试图吸取经验教训。
日升月落,青狼喘息了良久,青狼挣扎着爬起身,意兴阑珊,踉踉跄跄消失在山林中。
魏十七辨明方向,觅路回到老鸦岭下,胡乱填饱了肚子,倒头就睡。在黑松谷守了七八天,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醒来已经是中夜时分,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照得四下里雪亮,如同铺上了一层银子。
煮了盐茶,趁热连喝几碗,魏十七定了定神,把兽皮郑重展开,仔仔细细再看一遍,确认没什么疏忽,起身找一块巨石站在高处,面朝月华,深吸一口气,慢慢张开嘴巴。他想象着月华如水一般流进口中,稍加吞咽,沿着喉咙直达丹田,滋润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重复数次后,体内没有任何异样,他终于确定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没必要学青狼傻傻地去撞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十七变换姿势,存念默想,反复尝试吞咽月华,可无论怎样努力,始终没有进展。他进山寻找青狼,青狼憔悴萎顿,精神比他更不堪,显然没有放弃尝试,却始终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到底是没人指点,还是缺少一种叫“天分”的东西?既然黑松谷那头老熊都能修炼,魏十七隐隐觉得,原因极有可能是后者。
他赶忙把扫兴的念头逐出脑海。
距离约定的日子还剩三天,魏十七把修炼的事放在一旁,收拾行囊,带齐猎叉和弓箭前往信阳镇,顺路到枯藤沟探望老刘头。他挺了过来,已经可以下地,但落下后遗症,脚踝畸形,走路一瘸一拐,不大灵便。木莲见到魏十七,满心欢喜,上回在信阳镇亏得他相助,把卖兽皮的钱借给她,才凑足了钱买米买盐,熬了膏药带回家,消肿止疼,治好爹爹的脚。
在她看来,爹爹能走路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奢求更多。
魏十七坐下喝了碗热水,闲谈几句,说起在信阳镇遇到一桩好买卖,有人雇他进山猎黑熊,取熊胆。木莲插嘴说,那人是上关桥赵员外府上的管家,姓邓,老刘头吃了一惊,他听说过“邓算盘”的名号,连连说这可是大买卖,耽搁不得,催着魏十七赶紧动身。
时间很宽裕,魏十七又坐了会,才定定心心上路,傍晚时分来到信阳镇,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他在下浦桥左近走一回,到铁匠铺打了十来个箭簇,安在事先准备好的箭杆上,还定制一把牛角弯刀,说好次日一早来取,不用吝啬好钢好铁,价钱什么的不成问题。铁匠正愁生意清淡,这个月的口食没着落,遇到这么爽利的主顾,满口答应下来,一迭声催促徒弟扯动风箱,自己抡起铁锤,叮叮当当打造起来。
算算银两还够,魏十七到东兴酒楼用过饭,回客栈睡了一觉,起来洗把脸,一路问询找到赵员外府上,求见邓彰邓管家。邓彰颇为欣喜,向魏十七引见了猎熊的同伴,两个附近的猎户,五大三粗,四名护院,膀大腰圆,还有两个精细的健仆,至于仙都门下的远房侄子,据说在静室里打坐,并没有出现。
邓彰叫厨房送来一桌酒席,敬了几杯酒先行离去,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说说笑笑,彼此熟稔起来,尤其是那几个护院,自视甚高,一味自夸手头的功夫。魏十七不大主动插话,他冷眼旁观,这一行人中除了一个姓岳的健仆外,其余都平平无奇,尤其是那两个猎户,大概只会下套捕兔子,没见过真正的猛兽……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头凶残的老熊面前,他们一视同仁都是战五渣……
酒足饭饱,众人回客房各自歇息,魏十七婉言谢绝了邓彰的好意,回客栈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默默想着心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六年了,从表面看,他仍是魏老爹的儿子,枯藤沟出来的猎户,老刘头父女看重的后生,但他对这个世界的人和物没什么感情。料理了便宜老爹的丧事,他决然离开枯藤沟,独自一人在老鸦岭下生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决定,跟过往一刀两断,斩断一切可能的羁绊,重新开始。
过去种种如水过无痕,独自等待命运的转机,如有一线可能,他甘愿冒险押上一切。留在枯藤沟,娶刘木莲为妻,生几个小儿女,辛苦劳碌一生,绝非他所愿!这个世界有仙人,有剑修,有法宝,有长生,为什么他不能分上一杯羹?
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一阵阵喧哗和骚动,在这小小的客栈里,每个人都带着十来天的辛苦,在一口叫“人世间”的大锅里翻腾,那些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叩击着他的耳膜,辨不出任何意义。魏十七闭上眼睛,心想:“活着是一场豪赌,我要有一颗大而坚硬的心脏,无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