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试刀
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唯有床与女人能给他些许安慰。
龙床是他哥哥朱由校的杰作。
如果不是因为世俗杂务,如果不是因为短命,天启皇帝或能成为鲁班墨子一样的木匠传奇。
天启七年,落水生病的朱由校服下“仙药”,旋即暴亡,关于皇上的死因,当年便有各种传言。
那时还身为信王的朱由检怀疑哥哥是死于阴谋。
毕竟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明武宗朱厚照,这位被满清黑成煤炭的大明皇帝,在而立之年,在江南莫名其妙落水,回京师莫名其妙病死。躲猫猫也不敢这么玩啊。
崇祯即位后,有查抄贪官以充实国库的想法,他刚对小京官下手,自己的一个儿子便暴毙宫中,当医们说是因为恶疾。
阴谋,在紫禁城从未缺席。
朱由检对大臣们的仇恨深入骨髓,对京官尤不信任,他十七年时间内换掉50多名内阁大员,去没有几个真正成为他的心腹。
所幸文官没能让皇上失望,在李闯大军逼近北京时,群臣争相背叛,连朱由检最信任的太监群体,也早早打开北京城门,迎候李自成进城。
明末有人指出,明亡于万历。
清代史料则记载,明亡于崇祯。
部分天朝历史发明家则表示,明亡于开国皇帝朱元璋。
换句话说,大明王朝刚刚建立便已宣告灭亡。
不得不说,这样的观点颇具后现代哲学色彩,深受卡夫卡马尔克斯加缪魔幻现实主义影响。
如果不是哲学神学专业出身,很难领会这种高论的奥秘。
不过,关于明朝灭亡具体时间,眼下最有权威性的观点是:
明亡于宋太祖。
.......
不管明亡于何时,朱由检继位时,接手的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烂摊子。
十七年来,他勤勤恳恳,缝缝补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这两年,大明终于有了点亡国之象:天灾不断,人事糜烂,流贼四起,东虏叩边,连万里之外的葡萄牙西班牙也跑来打秋风。
朱由检这个救火队长,时而剿灭流贼,时而抵挡后金,还要提防贪官污吏,疲于奔命。
好在再过三个多月,他就可以休息了。
黄泉路上,和他的兄长团聚,畅谈尧舜之事,其乐也融融。
当然,在阴曹地府,这位亡国之君会被朱元璋揍得头破血流,连他妈都不认识。
躺在床上的女人发出匀细呼声,打断了思绪,淡淡的肉香扑鼻而来,曼妙的身姿,他忍不住多瞟两眼,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
这位美人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周皇后。
周皇后性格淑良,不慕荣利,和无脑清穿剧中的步步惊心宫心计甄嬛传完全是两种存在。
夫妇两人相濡以沫,崇祯十六年,朱由检号召捐款,支援辽东战事,群臣皆表示两袖清风,无一人主动援手。
倒是周皇后将自己积蓄的几千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经由国丈之手捐给皇帝。
皇后这钱被周奎拿了回扣,这都是后话。
顺军攻破京师后,皇后先行殉国,后与丈夫合葬一处。
作为丈夫,作为男人,朱由检有义务保护这个弱女子。
先把武器藏好,这些武器关键时候会有很大用处,比如三百里外狙杀多尔衮皇太极。
朱由校说过,乾清宫深处有间密室,与正殿有密道连接,可通宫外。
天启皇帝鼓励弟弟去做尧舜,却又暗示朱由检做好跑路准备,可见他是个很纠结的人。
皇后熟睡过去,朱由检偷偷推开石门,半个时辰,将各式武器,连同大毒枭留下的黄金,全部搬到密室。
搬完最后一箱手雷,鸡鸣灯灭,皇后醒了。
“皇上,今日醒的这么早。”
“哦,”
“快更衣吧。”
窸窣声响,周皇后为朱由检穿冕服,朱由检呼吸急促,手不知往哪里放。
白皙小手触碰到夫君被汗打湿后背,花容失色:
“皇上!皇上!”
“是做噩梦了。”朱由检淡淡回道,不敢抬头看皇后。
皇后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她身处深宫,也知局势糜烂。大明内忧外患,积重难返,去年李闯攻破洛阳,杀死福王后,皇上便频繁做噩梦,经常在半夜惊醒。
“不妨事,不妨事,朕龙体康健,”
朱由检伸出手臂抱了抱皇后,皇后脸色嫣红,突然亲昵举动让她猝不及防。实际上,朱由检已经很久没临幸皇后了。
朱由检轻搂蜂腰,享受着浴血厮杀前最后一丝温存。
“天快亮了,朕该去了。”
背后传来皇后悲切呜咽声,一步之遥,外面就是大明修罗场。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卯时三刻。
朱由检穿着那套略显陈旧的冕服,穿过斑驳陆离的宫墙,迎着刺骨的寒风急促朝皇极殿走去。
小冰河气候下,虽是立春,却仿佛置身隆冬。
走出乾清宫不远,迎面走来三十岁上下,下颌无须,身形猥琐的矮胖男人。
那人身着单薄皮袄,头顶瓜皮八瓣帽,脚穿双破旧青皮靴,急趋上前。
“皇上起的真早,今儿个是元旦,臣祝陛下万寿无疆!大明国泰民安!”
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与崇祯皇帝自幼相识,小时候一起玩过泥巴,打过群架,关系亲密。李闯破城时,王承恩率领宦官营拼死抵抗,打死几个顺军,后随思宗殉国。
和前辈王振魏忠贤相比,同样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简直是人畜无害小白兔。
“同喜同贺,王大伴,你今日起的很早哩,万寿无疆就不必了,大明也没多少疆土了,你,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伸手在王承恩身上捏了捏,太监清心寡欲,长得满身膘肥,小肚腩鼓鼓的,油都要流出来了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嬴?荡笑声在皇宫之间久久回荡。
自幼相处下来,两人感情甚好,若非崇祯皇帝性取向正常,对王承恩暗生情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是一个断袖情节盛行的时代。
偌大皇极殿前,不见一个人影,连个宫女大汉将军侍卫都看不见。
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已经站在那里伫立百年,饱经沧桑,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一阵狂风才能把它们卷走。
狮子与人相顾无言,陷入沉默。
“宫里人越来越不懂事了,这个时辰还不出来!!”朱由检怒冲冲,大明王朝即将被李闯灭亡,华夏文明毁于野猪皮之手,云淡风轻是不可能的。
“王承恩!在宫中做事,要拿出点杀气来,才管得住人,杀气,你知道吗?看朕的眼神!看到杀气没?”
朱由检瞪大血红眼睛,将刘海梳向一边,宛若贞子附体,王承恩吓得妈呀一声,退后两步。
“看看你,再看看冯保,王振,都是秉笔太监,都是掌管朱批大印,人家九千岁八千岁老祖宗的,你穷的连皮弁服都买不起,人和人之间差距咋这么大呢!”
“额,”
王承恩哑口无言,他有点奇怪,皇上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内府欠饷半年,太监、锦衣卫都快揭不开锅了,别说是什么冯保魏忠贤,就是把赵高从地底下刨出来,也搞不到银子。
两人来到皇极殿钎,停下脚步,朱由检对王承恩道:
“待会儿朝贺完毕,召集四局八司的太监到这边来领月钱。”
“啊,领钱?”
王承恩呆呆望着崇祯冕服前胸那条渐驱磨损的飞龙,顺流而下的鼻涕淌到唇边,又被他吸了回去。
他并不相信皇帝现在手里有钱。
“进去烤烤火,瞧把你冻得,待会儿让群臣看见,要笑话朕的。”
王承恩掏出块皱巴巴乌漆嘛黑的手绢,朱由检拍拍他肩膀:
“等发了钱,去换件厚实皮袄,再买两双鹿皮靴,还有你这破三眼铳,也该换了,都生锈了。”
“哦。”
王承恩一脸茫然,一时竟忘了磕头谢恩。
皇极殿门口大门紧闭。
“门咋还没开咧?”
朱由检搓着手,在大殿门口踱着小步,气温应该在零下十五度左右,明显比后世同期要冷,小冰河气候果然名不虚传。气温偏低,雨水不足,埋进土里的种子不能发芽,今年又有不少农民要颗粒无收了。然而摊派徭役却一件也不会少。
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人脸,拷问着崇祯皇帝的良心。
“皇上,皇极殿钥匙在堂上指挥那里,今天咱们怕是来早了。”
远远望见一个身着破旧飞鱼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那人望见皇极殿门口站着的朱由检和王承恩,脸色微变,急忙加快脚步。
“皇上,李若琏去年因为查案不力,被皇上责罚,骆大人让他来看管皇极殿,做杂役。前年为给辽东凑军饷,李若琏捐了三百两银子,很是大方,皇上对他表彰,赐给他十两银子呢!”
李若琏何许人也。
史料记载,李自成兵临北京,李若琏负责防守崇文门,城破之时,他手持绣春刀连续斩杀十多名流贼,力竭自杀。
和那些主动献城投敌的无耻文人相比,这位堂上指挥可谓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一汉子。
这样的人不应该死!
“不仅不该死,还该得到重用,”朱由检在心底默默念叨。
李若琏来到皇极殿正门,抬头望见崇祯皇帝,连忙叩首。
“臣李若琏叩见皇上,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边说边磕头不止,朱由检上前扶起李若琏,低声道:
“快起来,朕今日起的早些,你按规矩办事,哪里有错,天寒地冻,别跪着了。”
李若琏站起身,脸上诚惶诚恐,朱由检和颜悦色:“快开门吧,大臣们就快来了。”
进了大殿,李若琏将铜炉炭火点燃,炭火噼里啪啦烧起来,感觉暖和了一些。
抬头望殿外,天已经大亮,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他们三人。
“还没来吗?”
正在向火的王承恩听了这话,跪倒在地。
元旦朝会算是宫廷中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群臣比皇帝早到,恭候皇帝大驾,这是规矩。
“这些千杀的,还在暖被窝里赖床吧?”
王承恩对皇上忠心耿耿,这时不由愤愤不平。
“不来也罢,不来也罢,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王承恩没听清皇帝说什么,也没敢多问,李若琏怒声道:
“元旦朝会不到,如此无礼,搁在太祖那会儿,是要剥人皮的。”
朱由检继位后,打击阉党,厂卫亦受到牵连,虽然后来予以恢复,但终究成效不大,致使楚党、浙党坐大,现在是时候要扩大太监、锦衣卫的权力了。
握紧藏在冕服下面的鲁格尔手枪,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
“李若琏,去钟鼓司敲钟!最后一个到的,朕就拿他开刀!”